女仙們戰戰兢兢替他端來矮案,頭也不敢抬一下,連賓客們也察覺到這位少司寇似乎心情極差,誰都不來聒噪。
杯中酒很快見了底,斟酒的女仙們卻躲了老遠,旁邊突然伸出一隻手替他滿上,季疆重重坐在身側,自己拿起酒壺一口喝下大半,含糊道:“小書精已經先走了,你的臭臉也收收吧?看看,女仙們嚇得都不敢過來斟酒。”
他用玉箸夾了一片雪白的天河魚,又道:“我知道小書精愛作死,沒想到這麼快就來掐逆鱗。倒是你居然一根手指頭都沒彈她,好稀奇。”
確實稀奇。
祝玄晃了晃杯中酒,劇烈的麻癢流竄在掌間,是沒有釋放出來的殺意。
許多年不曾聽誰提過母親,上一次是多少年前?祝玄已記不清了,隻記得那個出言不遜的神族被他幾乎毀去大半條命,神血把雪白的地磚染得猩紅。
自那之後,水德玄帝便放話絕不談家事,天界諸神也終於知道“母親”二字是刑獄司少司寇的逆鱗,言及必惹殺身之禍,想不到如今遇到個書精毫不顧忌張口就問。
季疆偏著頭,慢悠悠撥弄著耳上的金蛇墜,低聲道:“我看她遲早要被你砍掉腦袋,真是暴殄天物。”
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他了解祝玄的性子,這麼多年了,狂蜂浪蝶們逢場作戲也好,癡情真心也罷,誰都沒能在祝玄這裡撈到好,他對這些東西蔑視且憎惡。
祝玄現在對書精是覺得新鮮?有趣?那再以後呢?
不是沒有過聰明的,隱藏心意裝作無害的樣子接近,可討厭的茶點換個模樣還是討厭,祝玄被纏得煩了,重壓血腥手段一個不少。
更何況,肅霜是個沒有心意隻有作死的書精。
季疆不知道她為什麼非挑中祝玄,也懶得知道,書精要作死,他卻舍不得見她掉腦袋,他著實中意她。
他聲音更輕:“祝玄,小書精與其被你砍掉腦袋,你不如把她讓給我。”
祝玄飲酒的動作忽然停了,側首望向他,半晌不說話。
季疆眉梢微揚:“不肯讓?那你彆砍她。”
祝玄盯著他看了良久,冷道:“你又犯病了?”
季疆身上有無數毛病,比如無關緊要者一概記不住臉,比如滿嘴曖昧廢話。以前時常有被撩撥到卻發覺不是那麼回事的神女來刑獄司痛罵他,越罵他那春情瘋便撒得越歡,甚至有了“強取豪奪”這樣可笑的惡名。
可他最要命的地方不是這些。
實際上,季疆不認臉不是記不住,是天性上的不屑記,平常的季疆絕不會提可笑的“讓不讓”,因為他都是不屑的,所以恣意地撒春情瘋,滿嘴胡話,他全然不在乎反應。
而一旦他有在意的,多數不是好兆頭。
祝玄緩緩道:“上次你在夏韻間地牢關了多久?三十年?這次是想關三百年?還是三千年?”
季疆歎了口氣:“是三十二年,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喂,是小書精惹你發火,彆衝著我來,壞我好心情。”
他繼續用玉箸夾菜,冷不丁眼前銀光一閃,玉箸化為粉末散在盤中。
季疆不滿地扭頭看他,祝玄卻淡道:“你最好讓我放心,哥哥不想把你關地牢。”
“放肆!我才是哥哥!”
這是他倆多少年都扯掰不清的老問題了,季疆指尖一晃,金光閃爍,祝玄案上的瑪瑙盤杯碗筷也一下散成了碎末。
祝玄將殘屑全倒在季疆案上,起身便走。
季疆“嘖”了一聲,見他當真要走,便問:“哎,小書精的腦袋怎麼說?我不許你砍。”
祝玄沒回頭,語氣冷淡:“你還是多想想自己的腦袋,要是真犯病,就自己切下來。”
哎喲,好生稀奇,祝玄這架勢前所未有。
季疆一氣灌下半壺酒,最後卻歎了口氣。
可惜了,偏生是個要作死的書精,怎樣想她那顆可愛的腦袋都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