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伸手接過榴花,花瓣紅似火,雪片瑩白點綴其上。
清風拂過,祝玄長袖在她身上一掃,頭頂肩上的積雪便儘數彈飛,他的視線定在她鼻梁上猶殷紅的胭脂痣上,忽然間所有晦澀難言的陰鬱與泛濫的殺意都消失了。
“你是想吃些東西,還是睡覺?”他秉持“仔細地養”這一原則,不能虧待她。
“我……”
肅霜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像是突然變成了兩個,一個在竭力把犬妖的輪廓與祝玄的身影交疊在一處,一個在冷冷地說:你知道他們不是一個。
怎會如此?一定是被祝玄嚇的,導致他的存在感突然變強。
祝玄見她滿麵茫然,索性替她決定:“先吃東西,再睡覺。”
他又湊過來,肅霜驟然退了數步,肩膀卻被握住,手掌安撫地在她腦門兒上揉了一下,祝玄慢悠悠地說:“剛才都沒紮你,現在更不會了。”
像是不讓她再退,他握住她的胳膊,一路牽著往自己的書房走。
卯時剛過,然而雪雲未散,四下裡依舊暗如黑夜,書房裡隻有案上一盞明珠燈亮得柔潤,肅霜被祝玄環著肩膀挨著他坐在書案前,他正打開一隻精致的瑪瑙盒,裡麵齊整地鋪著一列桂花蜜金糖,兩列一看就是甜口的茶點。
祝玄極難得親手沏了一杯濃濃的胭脂蜜茶,遞到她唇邊。
明明是一隻碰也不給碰的瘋犬,突然拿出十二分的溫柔架勢,大抵他也覺得真嚇到她了,安撫她?想叫她彆怕他?可她為著害怕躲他遠遠的,難道不是他想要的?
祝玄不對勁,肅霜覺得自己也不對勁,身體裡兩個仙丹在吵架。
這些年她快被胸膛裡不能磨滅的遺憾與疑惑折磨得筋疲力儘,遇見一雙相似的眼,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糾纏,期盼可以撫平那些空洞。
可現在她突然很難把這雙相似的眼當成隻有“瘋犬”符號的存在,也不太能當做隨時隨地可以與犬妖疊在一處的虛幻替代。
想說點浮誇的曖昧胡話,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想離開這裡,可她越躲,祝玄抓得越緊,胳膊和腳像是被釘在這裡了。
除了喝那杯甜到齁的茶,她好像什麼也做不了。
肅霜吞下胭脂蜜茶,突然道:“難喝死了,我不要這個,我想吃玉髓猩唇百花露萬陽千星糕……”
她報了一串隻聞其名未嘗其味的珍饈,等待祝玄的那句“夢裡什麼都有”。
快變回以前的瘋犬,讓她清醒一下。
祝玄隻挑了一粒芙蓉糖糕繼續喂,諄諄善誘一般:“不許挑食。”
明明他才挑食,口味奇特。
肅霜皺眉彆開臉,不肯吃那塊看著都甜到掉牙的糖糕,見他把糕放回瑪瑙盒,複又伸手過來,瞅著是要掐脖子,她猛地閉上眼。
五根手指突然把她的臉輕輕掐住,戳著上麵的軟肉,祝玄輕道:“你的膽子呢?”
肅霜睜開眼,對上那雙相似的眼,裡麵好似藏了一絲無奈。
停了一會兒,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腦袋往他肩膀上枕。
“我不想吃了,好困,就在這裡睡。”
肅霜死活不放手,睫毛戳在他下巴上,癢絲絲的。
祝玄不為所動:“屏風後麵有床榻。”
肅霜毫不客氣往他懷裡鑽,像是恨不得把腦袋鑽他衣襟裡,整個身體都跌在他腿上。
“我就要在這邊睡。”肅霜咬住他襟口上的紋繡,“睡一覺我就不怕了。”
是不是很過分?她等著凶獸用尾巴抽她,快把她扔出去。
可祝玄反而屈起腿讓她坐得更妥帖,低沉的聲音晃得她頭發絲一個勁打顫:“那就睡吧。”
……這哪裡能睡著?
肅霜俯在他胸前,鼻子耳朵嘴巴眼睛好像全被祝玄蠻不講理的味道塞滿,她要是背上有毛,現在一定是炸開的。
耳朵突然被一根手指極輕地勾了一圈,她猛然抬頭,祝玄笑了一聲:“還在炸毛?”
那雙眼裡盈滿笑意,清朗而有趣,不像是瘋犬能笑出來的。
啊,現在像犬妖了。
肅霜渾身上下的骨頭一瞬間輕了無數,又把臉埋回去,咕噥:“彆吵我。”
身體裡交戰的聲音終於停了,化為同一個聲音:想夢見犬妖。
窗外風聲幽幽,腳步聲說話聲漸起,秋官們開始辦差了,書房裡還是一片靜謐,隻有肅霜深邃綿長的呼吸聲起伏。
祝玄一手圈著她,一手端著卷宗,總有些心不在焉。
似乎是胳膊被壓到,又似乎是腿被壓到,然而書精輕且軟,纖細玲瓏的一團,根本也壓不壞他。
是不是太縱容?
祝玄放下卷宗,忽覺肅霜使勁在胸前蹭了一下,眉尖蹙起,幾顆假惺惺的淚珠掛在睫毛上晃,一麵嘀咕:“彆……彆紮我……”
哦,原來是夢到他了?
怪可愛的。
祝玄從她頭發裡摸出辛夷花耳墜,又連她的耳朵一起包在掌中,忽覺說不出的愉悅。
多好,以後手裡空蕩蕩時,有個書精可以搓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