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白虎又是龍淵,為了困住兩個少司寇,他還真是花了大力氣。
漆黑的手掌一手握緊劍柄,一手握緊劍身,做出要折斷的架勢。
祝玄森然道:“不過一把劍,既不能為天界所用,還反過來撕咬諸神,動輒招惹麻煩,若非前幾代天帝念舊,你也留不到今日。你要麼馬上安靜,不然我把你折上千萬道,砸成粉末,再撒進吞火澤——我向來說到做到。”
嗡鳴不休的龍淵劍突然便安靜了下去,前所未有地安靜柔順。
漆黑手掌握著龍淵揮了兩下,祝玄輕笑一聲:“知道怕,還算聰明。”
他低頭去看懷裡的書精,心頭無來由地浮現一股近乎稚氣的期待,說不好是盼她用清澈的眼神看著自己,還是說上幾句柔軟的話。
可書精雙目緊閉,像是暈睡了過去。
汗水還凝在她濃密的睫毛上,她的臉全無血色,嘴唇也蒼白如雪,幾綹青絲黏在腮邊,顯得一種異樣的脆弱。
祝玄伸手抹去她腮邊碎發,粗糙如石的指尖在細嫩的麵頰上留下一道紅痕,他看了看自己已近乎陰山石的手,正欲喚出治愈法療傷,不想天頂又有風聲鬼哭狼嚎而起。
真是一個接一個的,龍淵窮追不舍有情可原,為何怨念能隔這麼遠找來?
漆黑巨大的手掌迅速裹住身體,從天而降的怨念黑龍狠狠砸在上麵,硬生生將巨掌砸進地裡,足沉了十幾丈——原來深坑是這樣弄出來的。
怨念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片刻工夫,激烈的震顫便停了,祝玄撤去巨掌,縱身而上,剛落在深坑邊,果然風聲又起。
看來這個怨念操控者不僅對他執著不休,而且有恃無恐,一而再再而三地凝聚怨念,似乎並不擔心會暴露真身。
祝玄急掃四周,但見遠處林間有一塊地方葉片翻得蹊蹺,他手腕一轉,龍淵疾射而出,痛呼聲乍起,又瞬間斷開,呼嘯的風聲一下散了。
他疾馳追去,隻見龍淵紮在樹上,樹下一片染血泥土正迅速化作黑灰散溢。
沾血既腐,這是妖術,怨念操縱者是妖?
祝玄抓起一把泥土,止住黑灰散溢,掌心清光湧動,竭力捕捉妖力,然而什麼痕跡也沒捕捉到,相反,血跡中殘留清氣,這不是妖血,是神血。
是神族為何又用妖術?
連他也是頭一次遇到這麼詭異的事,全無琢磨的頭緒。
祝玄猶豫了片刻,忽聽肅霜的吐息聲漸漸變得綿長,好似沒骨頭般癱軟在懷中。
他垂頭細看她蒼白的臉色,今天這一番疾馳還不知對她有什麼影響,也罷,既然怨念會衝著他,遲早伺機再動,還是先尋一處安穩所在調理傷勢。
*
眼前是深邃的黑暗,肅霜望見犬妖模糊的輪廓,那雙美麗的眼噙著溫柔的笑意,在黑暗裡凝望她。
這一次沒有血流成河,所以他是在笑,好像在與她說:你看,我說了不會死。
最沉痛的遺憾得到片刻撫慰,無與倫比的欣喜充斥胸膛,肅霜一步步朝他走過去,張開雙臂抱緊他。
“你以前和我說,你變得勇敢了,我那時候不懂。”
肅霜低聲笑了笑:“現在好像有一點懂了。”
回想朝著龍淵與黑龍奔去時,還有狂奔到整個身體快炸開時,她都是勇敢的,有恐懼才叫勇敢,她真是後知後覺。
很快有一雙胳膊也緊緊抱住了她,桂花蜜金糖的香氣縈繞四周,低沉的嗓音攪動耳畔碎發:“我問你,我是誰?”
肅霜一下醒過來,入目是華美的絲緞帳,說不出是朝霞還是晚霞的一點點橙紅落在上麵,細細的風輕送春日幽涼,也送來祝玄的說話聲。
他又在用傳音符:“……空了查一下白虎是被哪個星官召喚下來的,星宿司也不乾淨了。派二十個甲部秋官下界,把晏水、蕭陵山、三危山三個山水之神的洞府徹底搜查一下。我最遲兩日做完收尾,你繼續鎮場,我猜源明老兒這幾天應當有動作。”
肅霜吃力地翻了個身,胸口莫名發悶,像是喘不上氣,裡麵似乎堵了好多看不見的東西。
自成了仙丹,她還是頭一回累成這樣。
絲緞帳忽然被拉開半扇,清晨的霞光和風一起灌了進來,祝玄俯身坐在床邊,見她這次沒裝睡,目中便帶了一絲笑:“醒了?”
他已換下一身血濕的氅衣,穿上了最常見的玄黑窄袖衣,雋雅風流的神君公子又變回銳利的刀。
肅霜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這是哪兒?”
“月老祠土地的洞府。”祝玄揮手將床帳勾起,“有膳食有茶水有靈泉,就是帳子不像雲。”
肅霜想笑,眼角餘光忽然瞥見房間一角有金光閃爍,定睛一看,卻是一柄細長的神兵,被祝玄當什麼垃圾似的隨手插在地磚裡。
是龍淵。
祝玄見她麵上柔軟的笑還未成型便凝滯了,當即手指一勾,龍淵柔順得像一隻兔子,悄無聲息蹦躂到他掌中。
無來由的近乎稚氣的期待又一次如春草冒頭,他揮了揮龍淵,輕笑道:“不會有事,不用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