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停在流蘇前沒有動,片刻後又收了回去,肅霜還捏著一口氣不敢鬆,忽聽犬妖淡道:“若我是災星,這無妄之災也是你自己找來。第一,你的眼睛或許真沒長好,但並不是睜眼瞎;第二,敷衍了事也須得前後貫通,連這裡到底是不是蕭陵山你都懶得圓。”
肅霜一下反應過來,先前他問蕭陵山,自己果然說的前後矛盾,怪不得他理直氣壯說自己騙他。
“說謊需要天賦,被套兩句話就露餡,還不如不說。”犬妖揚起下巴朝石門指了指,“開門。”
這哪能開!洞天裡可有無數師尊精心培育的仙花仙草,更有無數仙丹靈藥,誰知這蠻橫的犬妖想乾啥?
肅霜快笑不下去了,連聲道:“不好吧?師尊不在,我豈敢擅自迎客……不過他應該很快就回來了,我陪你聊聊天,咱們一起等他?”
剛說完便見犬妖“唰”一下抽出漆黑長鞭,銳風似刀一般擦過麵頰,一聲巨響後,洞天前的石階硬生生裂出一道深邃巨坑,長鞭又不知從哪兒卷住一隻妖,在石階上砸了個稀爛。
肅霜立即揮手解開石門封印,從未這麼利索過。
“請進。”她客氣極了。
出乎意料,犬妖並沒進門,隻從懷中取出一隻木匣,輕飄飄丟進石門,一麵道:“帝君不在,我明日再拜訪。東西收好,不想被這些東西纏上,就彆拿出來,也彆丟。”
長鞭再次呼嘯而起,自不遠處的樹頂卷起一隻妖,慘叫聲與他的身影瞬間遠去,隻留下淩亂血腥的石階,被雨水衝得亂七八糟。
他丟了什麼東西進來?
肅霜迅速閉緊洞天石門,往上麵加了一堆封印,這才彎腰去撿木匣。
木匣上血跡斑斑,看起來都是乾涸的妖血,肅霜慢慢打開匣子,隻覺充盈的靈氣蒸騰而起,原來匣內放了三枚指甲蓋大小的水玉。這東西是煉製丹藥的上品,異常珍貴難得,因其靈氣充沛,有無數妖族覬覦,怪不得犬妖一會兒工夫殺了好幾隻妖。
他的要緊事是想請師尊煉丹藥?
肅霜想起犬妖的刻薄傲慢,著實不爽,然而他有些話確實有道理,自己要是糊弄到位,也沒這場驚嚇。
她歎著氣回屋,便見矮案上用白石鎮紙壓了一封信。
信居然是師尊留給她的,原來早在她偷溜出門前,師尊就已走了,說新洞天地方大且空曠,他要四處搜尋些珍稀仙草來種。
說走就走,確然是他老人家的做派,不過,是不是也太巧了?
肅霜愣愣在窗前坐了許久,把今天發生的事回想數遍,越想越覺奇怪,最詭異的便是那天界太子,當今天帝是誰?她居然想不起,但不管是誰,也沒可能把太子丟下界吧?何況以師尊的脾氣,哪能與天界太子住那麼近?
難不成是冒充的?
肅霜下意識否認了這個想法,不知為何,她的直覺告訴她,那太子是真的。
也罷,多想無益,眼下還有個更棘手的犬妖待解決。
肅霜扯下沉甸甸的銀流蘇,反手去摸銅鏡,卻摸了個空,直到找了好幾圈,才發現自己的屋裡既沒有水鏡也沒有銅鏡。
她愣了一會兒,隻能施術喚出一麵水鏡。
鏡中映出她的臉,臉上口鼻耳眉俱全,唯獨該長眼睛的地方一片空白,顯得恐怖且詭異。
明明是自己的臉,卻好似第一次看見。
肅霜抬手沿著麵頰輪廓輕劃,見鼻梁上有個小黑點,便抹了一下——沒抹掉。
她對鏡鑽研許久,發現那既不是痣也不是汙垢,竟是細細一點瘴氣斑。
……為什麼會有瘴氣斑?莫非眼睛長不好是它的緣故?
肅霜盯著瘴氣斑怔怔出神,突然鬼使神差,拿起銀流蘇扣在臉上,流蘇尾端剛好落在斑點上麵一丁點,細密銀絲搖曳,襯得它說不出的鮮活。
她想起犬妖伸過來又停下的手,這是他看到的?
胸膛裡的心莫名其妙又像小兔子般蹦躂起來,真的有什麼事不對勁,她卻怎樣也說不清。
這天晚上,肅霜做了一場奇怪的夢。
夢裡的她成了天界吉光一族的吉燈少君,然而體質羸弱,渾身瘴氣,爹不疼娘不愛,被獨個兒丟在幽篁穀裡長大,父親娶了新婦後,便將她逐出幽篁穀,母親被迫收留了她。
絢麗華美的絲竹樂聲在遠處若隱若現,不知哪位樂伶在唱歌,歌詞從“七月流火”唱到“九月肅霜”,孱弱的吉燈少君在優美的歌聲裡被帶到還是孩童的重羲太子麵前。
“喂!你快變成吉光,替我拉車!”
重羲太子高高在上地侮辱她,一匕首紮進她的左腿。
母親甜蜜的笑聲一直圍繞四周,和唱歌的聲音,和她流血的聲音混在一處,像猩紅的火點,點燃了她全身的血液。
最後的最後,走投無路的吉燈少君逃進延維帝君的煉丹爐,天火焚身,日月無光。
肅霜驟然醒過來,天火焚燒的滋味依稀還留在皮膚上,她用力擦了擦手背,下一刻便聽玉鐘聲“當當”響起——是有客拜訪,犬妖來了!
淒慘的夢境在鐘聲裡漸漸遠去,肅霜定了定神,因覺那玉鐘被敲個不停,她不得不下床穿鞋。
真不想開門,但她不可能不出洞天,此時不開,後麵麻煩更多。
粗粗梳理一番,肅霜疾步走去洞天石門處,小心翼翼推開道縫,還未來得及瞄一眼,便覺一股巨力猛然推動石門,緊跟著十幾名神官隨扈流水般闖進來,捉小雞似的將她一把架起。
一名神官取出傳音符,語氣畢恭畢敬:“殿下,凶犯抓到了。”
不過片刻,傳音符的清光便落在神官手邊,天界太子聲音清朗,語氣愉悅:“快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