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母親見他圓鼓鼓的小臉始終拉了三尺長,便耐心哄他:“你和你父親相處的時間太少了,你不了解他,他對你也不知如何是好,以後天天待一塊兒,我才不信你不喜歡他。知道麼?你的名字就是他取的。”
燭弦一聽這話,臉反而拉得更長。
神族出生後,名字裡的第一個字乃是天定,第二個字便由父母長輩取。
他本來就不喜歡“燭”這個字,聽起來弱弱的,不過聽說吉光一族有個吉燈少君,“燈”字還是天帝送的,有個人跟他一樣擁有弱弱的名字,心裡總歸舒服點,再說“燭”是天所定,勉為其難倒也罷了。
但後麵那個“弦”字分明取得更隨意,多半隻是父親玩弓箭的時候張口就來。
母親柔聲道:“弦既可銳利到傷肉見骨,又軟得隨意盤繞,怎會不好?何況弦繃得太緊易斷,也是你父親的告誡與苦心,要你知道張弛有度的道理。”
母親總是這樣,父親的任何事從她嘴裡說出來,必要誇出一片花海,但小小的燭弦還是被說得開心起來,麵上重新現出笑容。
到駺山時,賓客已來了許多,但燭弦幾乎一個都不認識。
母親很少出門,更少帶他出門,倒還是燭弦自己調皮偷偷溜出去玩的次數多一些,因謹記母親反複強調要他乖,他果然乖得很,背挺得筆直,走起路來不慌不忙,甚是溫文爾雅。
待會兒不管是見父親還是見其他賓客,若能被誇兩句,母親一定笑得更開心。
燭弦這樣想著,卻始終沒如願,母親牽著他的手,幾乎是避開賓客,專挑暗處走,偶然遇見幾個眼尖的賓客,投來的目光也不是讚許,而是錯愕與疑惑。
燭弦忍不住抬頭偷瞄母親,她麵上還是笑意隱約,眼裡滿是期盼。
她開心那就行。
給吉光帝君送上賀禮後,母親終於遇到相識的賓客,隻吩咐燭弦:“駺山的半山腰有九株萬年櫻,可好看了,你去那邊看看。彆到處亂跑,駺山山勢險峻,你還不會騰雲,摔壞了彆哭。”
燭弦撐了半日好架勢,早有些不耐煩,聽說有萬年櫻看,立即腳不沾地竄出去。
他還不能騰雲,看不出山勢險不險,隻覺得這裡好高,白紗般的雲霧就在身邊遊曳,落在金頂宮上的陽光比他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要刺眼。
燭弦攀上高大的黃玉欄杆,欄杆外雲海蒸騰,隱約可見峭壁萬丈,偶有風卷過雲海,割裂出巨大的罅隙,他探出腦袋四處亂看,下一刻就見到一大片極明媚的櫻粉色,渲染在刀鋒般銳利的山崖間。
居然有這麼巨大的花樹,他頭一回見識,正看得出神,忽聽不遠處傳來低低的說話聲,語帶嘲諷:“你看到沒?吉光老兒費了好大勁才把兩隻眼睛哭腫。”
燭弦不由自主想起方才見到的吉光帝君,確實眼睛腫得像桃,兩句話說不完便要哽咽一聲。
又有一個賓客冷笑道:“早乾嘛去了?現在哭得淹了駺山也不過做戲罷了!你看今天壽宴,他夫人和新生的少君都沒出來,就是專門做給咱們看呢!天界可有不少罵他冷血無情的。”
燭弦抻直了脖子朝後看,是幾個賓客湊在拐角陰影處大談吉光帝君的八卦,談到興起,根本沒發現這塊黃玉欄杆圍起的小小空地還有個小神君。
有賓客試圖擴大抨擊範圍:“他那個前夫人才真真夠嗆,吉燈少君不是在她府裡出的事?”
這一句反而引來另外的八卦,另一個賓客奇道:“到底出的什麼事?我隻知道天帝發了好大的火,把太子禁足天宮不給出來,帝後將消息鎖得嚴絲合縫,大家隻能猜。”
眾賓客七嘴八舌猜了半日,沒討論出個結果來,最後有人歎道:“說這麼多,喪命的終究是喪命了,可憐得很呐。”
燭弦聽了半日不感興趣的八卦,很想去彆處玩,又怕驚動這群賓客惹來麻煩,正憋得難受,冷不丁卻聽他們開始討論另一宗八卦。
“說起來,我方才好像見到那陳鋒氏的公主了。”
陳鋒氏,公主,是說母親?
燭弦一下僵住了,在想聽與不想聽之間糾結半日,議論聲終究還是不受控製往耳朵裡鑽。
“好多年不見她出來,剛隻匆匆瞄了一眼,她倒是比以前出落得更好了。唉,可惜可惜,她父兄誤她,好端端沾染什麼障火……”
陳鋒氏早些年也是天界一大望族,不輸風光無限的五鳳大族,然而當年那位陳鋒氏的帝君不知抽什麼風,偷偷摸摸利用障火修行,還拉扯上族內老少勾結下界妖族,禍害了不少凡人。罪行敗露後,當時的天帝勃然大怒,陳鋒氏一脈就此迅速消亡,隻留下個無辜的年幼公主,幾乎閉門不出,如今天界認識她的神族並不多。
“我也瞧見了,她手裡牽著個小神君,長得好生俊俏,莫不是她兒子?她何時成的婚?”
“她要成婚怕是不容易吧……上一任天帝憐她無辜,還保留了公主名號,但有交代過她的婚事須得天帝來指。你們想,陳鋒氏搞出那麼大的禍患,天帝就算為她指婚,也不可能尋什麼厲害的,萬一又出紕漏呢?可她終究是出身高貴的公主,天帝這麼說,多半是不會指了。”
“那她牽著的孩子……”
“誰知道?許是某位相識友人的孩子。再者,她會出現在吉光老兒的壽宴上更奇怪,她跟吉光一族有往來?”
熱愛八卦的賓客們又猜了半日,沒得出結果,場子眼看著便要冷下去,忽有一人歎了口氣,低聲道:“原來你們不知道……也是,天帝必不願此事流傳出去。”
此話一石激起千層浪,賓客們霎時沸騰了:“莫非那孩子是她與當今天帝……”
“瞎說!”
方才那賓客立即搖頭,似是有點後悔提到此事,然而八卦懸在嘴邊最難熬,他到底沒熬過去,歎道:“咱們就今天此處說著玩兒,彆往外麵傳。上一任天帝還在時,是有兩個帝子的,如今即位的那個是哥哥,弟弟倒是一向處事低調,幾乎不在外往來,說是某次因緣巧合,遇見了陳鋒氏公主,兩情相悅後便請天帝指婚,天帝自然是一口回絕。”
熟稔於各路八卦的賓客們一點就透:“所以孩子是天帝兄弟的?他們是想著生米煮成熟飯拖到天帝不得不點頭?”
“可再怎樣也不會同意吧?”總有通透些的人一眼看穿,“聽說天帝一直在為他兄弟張羅婚事,都快板上釘釘了……嗐,這下可是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