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不是什麼幻象妖術,而是真的,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她不是和祝玄在幻海裡繼續舊緣嗎?還是說……
算了,這些重要麼?
季疆忽然開口:“……他說你是苦命者。”
肅霜盯著明亮的火海,語氣冷淡:“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看到了……那個犬妖,是祝玄吧?”季疆輕聲道,“不……是他投入下界的四情,舉止和他一點兒都不像……可我就知道是他。”
在祝玄還是燭弦的時候,一定有過這般模樣,天真純善,不像自己,天生壞種。
“我和你說,我與祝玄……真的是兄弟。”
季疆聲音還是很輕,說得很慢:“我父親是他父親的兄長,我和他是如假包換的兄弟,是僅存的兩個天帝血脈。”
肅霜猛然轉身,麵上有一瞬掩飾不住的震驚。
季疆“嗤”一笑:“……你不知道?那我、我又說漏嘴了……反正說漏了,也不差多漏些什麼……你有沒有想過,為何自上古以來,天帝血脈最多就傳承兩個……”
似他上父那樣,生了一堆帝子帝女的天帝並不少見,然而天帝血脈在長久的時光中並未開枝散葉,因為隻有傳承了天帝血脈的兩個才能繼續留在天宮,其餘兄弟姊妹到一定年紀便自領神職,再不歸入天帝脈係,帝子帝女之類的稱呼也再不屬於他們。
“天道自有規則……能現出天帝神像者,才算傳承了天帝血脈。”
似是沉浸在什麼往事裡,季疆的話語漸漸流利起來:“我那麼早就做太子,正是因為百歲時現了神像。祝玄要遲很多……他苦練高陽氏滴血成石術的時候突然現了神像,好在父親來得及時,沒傳出去……這方麵來說,我才是哥哥。”
他為什麼忽然說這些?
肅霜若有所思地盯著他,一時有些捉摸不透。
“……說到哪兒了?”
季疆發了一會兒呆,複又喃喃開口:“哦……為什麼天帝血脈會傳承兩個?你知道嗎?”
他血紅的眼裡泛起一層奇異的光,嘶聲道:“因為倘若前一個倒行逆施,胡作非為……後一個便要取而代之,維護天上地下的長久安寧。”
說罷,他忽然翻身坐起,扶著長鉤艱難地站起來,遲疑地環顧四周。
四下裡的景致又變成那半山絢麗的花林,季疆眯眼看了良久,輕道:“你們……在一塊兒說笑……很好看……我找不到什麼理由,為那些肮臟無趣的東西去扛……那就、為了你和他。”
他想乾什麼?
肅霜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下一刻,便見金光自季疆血肉模糊的身體上一層層泛起,如水波一般。
*
刑獄司少司寇突然到來的混亂漸漸平息,喧嘩的妖府終於恢複了往昔寧靜。
嗽月妖君仰頭注視著半空懸浮的帝君淚,心緒卻久久難以平靜。
他起初隻是察覺到有誰偷偷潛入了妖府,能這般神不知鬼不覺,必定來曆不凡,所以發覺來者要逃,他才拋出了帝君淚。這件帝君遺物遇強則強,遇弱極弱,他本意是想將潛伏者困住,不想竟抓到了帝君神魂碎片持有者。
現在想想,倒有些後怕,來者可是吉光神獸,若用彆的法子,豈能困住?萬幸用上了帝君淚,萬幸她身上的神魂碎片為帝君淚牽引,這才得以輕鬆捕獲。
千萬年來,他無數次帶著帝君淚,尋了又尋,找了又找,始終沒找到帝君散佚的神魂碎片,萬萬沒想到,巨大的意外之喜今日自己砸上了門。
偉業已過半,來得正當其時。
嗽月妖君隻覺許久不曾這般心緒舒暢,一時竟忍不住想仰天大笑幾聲。
收拾殘局的妖兵們紛紛過來彙報:“啟稟妖君,少司寇一共帶了五名秋官,依照您的吩咐,隻重傷了他們,並未奪命,您欲如何處置?”
嗽月妖君含笑道:“聽說刑獄司秋官意誌堅定,我偏不信這個邪。把他們丟進戮心池,先泡上一年半載,以後再用。”
妖兵們得令退開,沒一會兒,又有兩個妖兵押著滿身血汙的歸柳上前道:“妖君,這小子一身反骨,多次搗亂,怕是留不得。”
嗽月妖君低頭瞥了一眼,見歸柳沒骨頭似的軟塌塌,臉上卻掛著笑,不由奇道:“你笑什麼?”
他記得這小秋官,早些日子源明帝君暗中吩咐過,要他不著痕跡地處理一個秋官,於是他把歸柳收進妖府,打算用作偉業的基石,卻不曾想這秋官竟放跑一個女仙,更想不到他趁著少司寇突襲,又一次逃出來。
血珠順著歸柳的下巴一顆顆掉,他聲音虛弱:“我笑……妖君的偉業,這會兒應當傳遍天界了……”
嗽月妖君麵色遽然而變:“什麼?”
他忽然想起先前與季疆纏鬥時,歸柳不知從哪裡蹦出來,一路跌跌撞撞爬上金蛇背,朝自己撲了一下,自己並不打算大開殺戒,才隻將他擊飛——難道他撲那一下有什麼玄機?
歸柳聲音斷斷續續,卻笑嗬嗬的:“要……多謝妖君的妖力相助……”
借一點妖力轉化成自己的神力,這可是歸柳秋官的獨門絕技,也是他在地牢裡受儘折磨還留著一口氣的根本。雖然隻能借一點點,但妖君的一點點已足夠他將傳音符送達天界每一個司部。
怪不得泡了兩次戮心池也困不住他!
嗽月妖君想不到竟在這小小秋官身上栽了跟頭,不由大怒,正要揚手將歸柳碎屍萬段,便聽天頂驟然響起一個冷酷而低沉的聲音:“丙丁二部圍住妖府,甲乙二部,隨我進去。”
下一刻,無數道璀璨清光劃破妖府上方的濃霧,沿四方走了一圈,彙聚在中心,漫溢出蛛網般密密麻麻的須,將整個妖府籠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