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太宰治打開門,穿著一身藍色和服走出來,他的嘴邊還沾了點餅乾屑。
敞開的衣襟裡是白色的繃帶,仍然濕噠噠地黏在身上,與腦袋上的繃帶與紗布一樣沒有被主人解下。
他伸出手,擦去嘴角的餅乾屑,伸出舌頭在拇指上舔了一下。
我把手中的毛巾遞給他,皺起了眉頭。
“太宰先生,我一直想問,你是受傷了嗎?”
從見到太宰治開始,他的身上就帶著濃濃的血腥味,仿佛剛從屍堆裡走出來一樣。
所以,我分不清究竟是他身上本身有傷,還是沾了彆人的。
“原來雪奈小姐還是會問的啊,我還以為你對我這種身上纏著很多繃帶的人習以為常了呢。”
他接過毛巾,放在頭發上擦了擦。
“哈?”
我疑惑地抬頭看他,反駁道:“怎麼可能?”
“看到一個腦袋、脖子和手臂都纏著繃帶,並餓得要死的人從水裡出來,此時跑過來詢問的路人有三個問題,你怎麼掉水裡了?為什麼那麼餓?以及你受傷了嗎?”
太宰治俯下身湊近我,鳶色的眼眸幽暗深邃。
“一般熱心的人,在這三個問題當中,首先會問的是你是不是受傷了吧?”
這是……試探?
我感受到他身上滿溢出來的危險感,在心裡歎了口氣,默默地抬起頭,望進他的眼睛裡。
嗚哇,裡麵一片黑漆漆的。
我真的隻是偶然碰見你,看你一身慘兮兮的所以才帶你回來喂飽你好不好!
啊啊,總覺得有點不爽。
“失禮了。”
我暗自順了一口氣,抬手捏住他沒有被紗布貼住的右臉,往外拉了拉。
“……咦?”
太宰治像是沒有預料到我會這麼做,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說啊,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臉色多嚇人?眼神渙散,麵色蒼白,肚子又吵得要死,一看就知道你快餓死了好不!”
我額角跳起,一時沒忍住,又拉了下他的臉。
“雖然你纏著很多繃帶,但你還能站起來,也沒缺胳膊少腿,怎麼看都是第二個問題比較重要吧!”
太宰治拉住我的手,捏住我的手腕,我頓時停住了動作。
他又湊近了些許,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
於是我瞪了回去。
看,儘管看!
看再多都是實話!
半晌,太宰治像是確認了什麼,興趣缺缺地鬆開我的手,直起了身子。
“給我去客廳乖乖坐著!”
氣惱之下,我也顧不上什麼禮儀,直接拉住他的手腕,走到客廳讓他坐下。
太宰治倒也是乖乖坐下,他環顧四周,然後撐著腦袋看著我。
“我隻是開個玩笑啦,雪奈小姐為什麼生氣?”
我打開放在客廳角落的零食櫃,從裡麵拿出紅豆包,又從旁邊的儲物櫃拎出醫療箱。
“當然是因為自己的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真是的,我把你帶回來可不是給自己找氣受的。”
我一手拿著紅豆包,一手拿著醫療箱,重重地放在桌上。
“你先吃這個麵包墊墊肚子,我等下再給你弄吃的。”
太宰治極其自然地拿過紅豆包,撕開包裝吃了起來。
嘴巴被食物塞滿,他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道。
“那你不管我不就好了,這樣你就不會被我氣到了不是嗎?反正這個世界上,對有困難的人熟視無睹、視他人生命如螻蟻的家夥多得是,你沒必要強迫自己成為善人,因為就算是聖人也不可能救下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惡人也不會因此而減少。”
“隨波逐流不就好了嗎?反正大家都那樣做。”
我看著他把麵包大口大口地吃進嘴裡,臉頰鼓起,就像一隻餓極了的鬆鼠。
頓時我鬆開緊皺的眉頭,表情柔和下來。
“叮鈴——”
風鈴在風中搖曳,敞開的門外,紫藤花沐浴在陽光下晃動著淺紫色的花枝。
庭院裡架著晾衣架,衣架上晾曬著粉紅格子的床單和印有菠蘿圖案的淺黃色被褥。
金色的陽光從門外灑進客廳,沿著榻榻米照在矮桌上。
我低頭看著被太陽照耀著的手,屈指攏了攏掌心的陽光。
“確實。無論幫助多少人,那樣的人也不會減少,世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因為人總是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發生改變,抱有初心的人少之又少,人性如此,所以呈現於世的事實也如此殘酷,但是呢……”
我抬眼看向太宰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這個世界善惡不是絕對的,善人可能會因為邪念、誘惑而變成惡,惡人可能會因為尋找理想、救贖而選擇變成善。有人說‘人之初,性本善’,又有人反駁‘人之初,性本惡’,說到底,善與惡是人類基於社會道德的分類和定義,隻是不同時代不同看法而已。”
“嘛,什麼善與惡,這些複雜深奧的東西我不是很懂啦,對我來說,我隻是做了想做的事,無愧於心而已。”
“就比如,有人在我眼前倒下,我就沒辦法放著不管。”
太宰治咽下嘴裡的麵包,微微愣了一下。
他的眼睛又變得像是混沌那般的黑,再一次望進我的眼裡。
片刻,太宰治閉上眼睛,嘴角緩緩勾起。
“即使是倒在你麵前的是掙紮在泥沼之中、渾身臟亂的野犬?”
他這樣問著,再睜開眼時,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嘴邊的笑意明顯了許多。
我聽罷,忽然間想起鬼殺隊的朋友們。
麵對鬼舞辻無慘壓倒性的力量,他們渾身傷痕,奄奄一息,甚至缺失了身體的部位,但是他們直到最後一刻,都在泥土中掙紮,在血泊中掙紮,在死亡中掙紮,直到生命耗儘的最後一刻,眼裡仍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我輕輕笑了兩聲,麵色溫柔地應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因為這是個殘酷,卻又無比美麗的世界啊……”
我看著掌心中溫暖燦爛的陽光,閉上眼睛感受著它的溫度,“就像這太陽的光輝,美麗至極,而每一個生命都有享受它的權利。”
太宰治沒有說話,我也沒有去看他此刻的表情,隻是低頭把醫療箱打開。
我再次看向他時,發現他一手拿著吃了一半的紅豆包,一邊對著鏡子撥了撥頭發,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去聽剛才的話。
但無論他聽與不聽,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我隻是在表達我自己的看法而已。
“太宰先生,快些把繃帶解下來吧,雖然不知道你傷在哪裡,但不管怎麼說濕掉的繃帶會讓傷口感染的。”
“啊,我自己來就好了。”
一隻修長的手拿走我麵前的醫療箱。
我看過去,發現太宰治已經開始解下手腕上的繃帶了。
“不需要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