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沈億陸總是摸不透沈霽的行為,但看見她這半年來,不僅勤奮好學,且屢屢得到王昭素的誇張,便十分欣慰。在李雲杳要回李家探親時,他難得陪沈霽、閻舒一塊兒去了趟李家,然後當著李父的麵,將李雲杳誇了又誇。
李父有些懵逼,尋思:“這不對勁啊?難道他不該怪自家的女兒太纏東床,沉迷床笫之事了?”
彆人不清楚,他可是聽說自家女兒跟東床很是恩愛,新婚燕爾,幾乎夜夜都奮戰到三更,有時候能聽見東床喊累,可是他的女兒並不肯放過東床。人家都說,他家女兒怎麼平日這麼矜持端莊,閨房裡卻如狼似虎?
他羞得都不敢出去跟人吃酒,生怕被人笑話,還擔憂沈億陸認為他家女兒勾得東床無心學習,還小小年紀就累垮了身子,從而對他們李家產生不滿。
但沈億陸為什麼一個勁地誇他們家女兒是個賢妻?
經沈億陸解釋,李父才知道自從他家閨女把沈霽這個混不吝的治得服服帖帖,不僅改掉了整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的壞毛病,還發憤圖強、認真學習了。
至於夜裡鏖戰到三更的傳言也是真假摻半,二人確實每晚都到三更才睡覺,但據閻舒所言,她們隻是在學習。
雖說李父並不相信二人每夜三更才睡都是因為學習,但見沈家沒有怪罪李家,他便不去細究了。
沒過多久,趙老大忙完了手上的事情,終於想起了他要給沈億陸建造新宅子的事情。於是他找來了負責京師建造、修葺工程的“三司戶部修造案”的主管官員,三司戶部判官,讓他在京中離宮城稍微近點的地方找一塊地,給沈億陸修建一座新宅子。
說實話,皇帝下令給臣子營造宅子,由朝廷買單,不用臣子私人給錢的情況並不罕見,但這都是皇帝對寵臣、重臣與近臣的恩寵的表現。哪怕是皇帝的寵臣、重臣,也不全有這待遇,——就拿宰相趙平來說,他的房子是自己出資修建的,為此還曾讓人告到了趙老大麵前。
這事已經是前兩年的舊事了,因趙平十分受寵,又是唯一的宰相,大權獨攬,門生遍地,這日子自然也過得十分奢靡豪華。朝廷禁止私人買賣秦隴兩地的巨大木材,趙平則無視這條禁令,讓人去秦隴兩地買木材回來營造他的豪宅,多的就讓人拿到京師去賣。
這事被人告發後,趙老大十分生氣,本打算嚴懲他,但有王溥說情,又想起了趙平的功勞和忠誠,就沒有處置他。
話說回來,沈億陸能讓趙老大親自下令替他修建宅子,這足以證明沈億陸的地位的變化。
三司戶部判官心裡打起了小算盤,讓手底下的工匠畫出設計圖後,十分高興地去給沈億陸報喜。
沈億陸得知這個消息,心裡既感動又高興,但他依舊謹慎地將設計圖退回,表示他住這老宅就足夠了。
趙老大深知他的老實本分,便笑著說:“你身為朝廷重臣,依舊住在那破舊、狹小的宅子裡頭怎麼能行?後世之人豈不是要說我刻薄,怠慢了老臣子?”
沈億陸無奈,隻能請求趙老大讓人把新居修建得小一點。
趙老大見沈億陸這麼執著小房子,便遂了他的意,順便說起自己在臘月近郊狩獵的安排。
趙老大是武將出身,儘管政策上重用文臣,但他本人十分尚武,且武藝高超,愛好狩獵。然而他並不像五代那些國主那樣有事沒事就去狩獵,克製的他選擇在每年的臘月,於近郊狩獵。
往年的狩獵都隻有朝臣陪同,今年他忽然提出要朝臣們帶上自家的兒郎一同出席,想讓各家兒郎展示一下他們的武藝。
沈億陸想到自家“兒子”那瘦弱的小身板,加上以前沈霽女裝打扮時留下的弱不禁風的深刻印象,他不免有些擔心真讓沈霽去狩獵,她估計會因為表現不佳而被人笑話。
回到家,看見沈霽正在幫即將離開的王昭素收拾行囊,沈億陸又十分熨帖,覺得沈霽的性子雖然跳脫,但孝順、開朗、尊師重道,還真誠。
“爹?您怎麼過來了?”沈霽看見他,問道。
沈億陸道:“聽聞你在幫王先生收拾行囊,所以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沈億陸比王昭素小十三歲,自己也已經跨入了老年的行列,所以並不會稱呼王昭素為“王老先生”。
“這些事何須爹親自動手?我身強體壯,讓我來就行了!”沈霽道。
沈億陸聞言,忍不住將趙老大喊她去參加臘月近郊狩獵的事告訴她,還道:“爹回來的路上已經幫你想好了,屆時你便躲在帳篷裡讀書,如此一來,就算你不會騎射,官家也不會笑話你的。”
沈霽還沒來得及高興自己能跟趙老大去狩獵,就被她爹潑了盆冷水,她說:“爹,大家都在外狩獵,我堂堂七尺男兒怎麼能龜縮在帳篷裡呢?”
“你,七尺?”沈億陸打量著她的小身板。
沈霽不服氣地挺直腰板,道:“荀子於《勸學》篇中曾說,‘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可見七尺之軀乃荀子眼中的完美之軀。而荀子乃春秋戰國時期趙國人,趙國的尺度,一尺(21.95cm~22.55cm,平均22.25cm)隻有如今尺度(31.2cm)的七成,也就是說,荀子眼中的七尺之軀隻有如今之人的五尺(156cm)身軀,而我有五尺三(165cm),那妥妥的七尺之軀呀!”②
沈億陸:“……”
旁邊圍觀的王昭素:“……”
他先前發現沈霽很喜歡聽故事,於是住在沈家,指點沈霽的日子裡,他寓教於樂,給沈霽從莊子、老子的學說講到了春秋戰國的諸子百家,再講到了各方麵的著作、主張等。沒想到沈霽的腦子這麼靈活,不僅記下了這些事,還不知道從哪裡學來了戰國時各國的度量衡。
沈霽又教育她爹:“爹彆看我如今隻有‘七尺’,娘說了,我年紀還小,還可以發育,將來必能到達‘八尺’。”
沈億陸:“……”
他“兒子”臉皮如此之厚,又這麼伶牙俐齒,腦子靈活,自己擔心“他”被人笑話從而打擊自信心完全是多餘的!
最後他沒有勸阻成功,反而是李雲杳說十二月底,年前的時候要對她進行一場期末考試,成功把她湊熱鬨的心思給按了下來。
期末考試,這是何等不合理的存在?!
李雲杳無視沈霽的哀怨,道:“你且去問在各大書院讀書的學子,他們是否有考試。”
沈霽沒法找人求證,而李穆對李雲杳這種定期檢查學習進度的考驗方式表示讚同。於是剛受到王昭素誇獎的沈霽不得不為了期末考試而重新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去,連趙老大要給她們家修建新宅子的事情也讓她高興不起來。
天氣漸漸轉涼,很快便到了王昭素離開的日子。沈霽十分不舍,多次挽留他,但他去意已決,且隻想回老家養老,沈霽隻能護送他出汴梁十裡地。要不是王昭素堅決不讓沈霽相送,她隻怕要把人送回酸棗去。
“師祖,您可要長命百歲,這樣我才有理由去找你玩,不是,找你請教問題。”沈霽道。
王昭素哈哈一笑,道:“為了你,老朽必定再多活幾年。”
——
送彆王昭素,汴梁便也迎來了寒冬。
十二月,己亥,畋近郊。五品以上京朝官及其子弟皆可伴駕出行,因此這次近郊狩獵要比往常熱鬨許多。
沈霽跟著沈億陸綴在趙老大之後,——趙老大並不想坐馬車,因而除了部分不會騎馬的官員、世家子弟之外,其餘人都騎在了馬背上。
沈億陸見沈霽並不似以往那麼活潑,不禁低聲問:“繼宗,怎麼這副神情?讓官家見了,指不定要問你是否不高興來狩獵。”
沈霽道:“我隻是想,機會難得,若兩位娘跟隱娘她們也能跟著來就好了。”
沒想到她心中會記掛著閻舒、田酈及李雲杳,沈億陸道:“狩獵是在林子裡進行的,她們就算來了,也什麼都看不到。再說,我知道你是體貼孝順的孩子,什麼有趣的事都想讓她們參與,可你往後的人生裡,還有許多路是需要你一個人走的,你不可能什麼事都讓她們插一手,否則太婦人之仁了。”
沈霽聽沒聽進去,沈億陸不知道,隻見沈霽讓童仆將她的書拿出來,她一邊騎馬一邊假裝看起書來。
沈億陸再糊塗也看出她這是不高興了,並且對他剛才的言論表示否定,因而寧願假裝讀書也不樂意再跟他說話。
到了營地,趙老大做完狩獵的動員大會後,獵場裡的獵物也已經放出來了,要狩獵的世家子弟紛紛背上自己的刀與弓箭上馬,朝著獵物追去。
薛吉也已經武裝齊全,他下意識去找沈霽,想與她一較高下之時,卻發現沒有她的身影。
薛吉撥開沈霽所在的帳篷簾子,看見她正窩在暖爐旁邊,一邊喝著童仆煮好的酒,一邊翻看著書籍。
他道:“沈繼宗,你彆跟我說你打算就這麼貓懶一天!”
“看書的事情怎麼能說貓懶呢!”沈霽道。
“我還想與你一較高下呢,看來你光投壺玩得好,馬上沒什麼真功夫嘛!”薛吉撇嘴。
沈霽瞟了他一眼:“得了吧,激將法對我來說沒有用。要知道‘一寸光陰一寸金’,我在讀書方麵已經落後彆人十幾年了,此時不抓緊時間讀書,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