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都依你。”
蕭元寶思索道:“不過得尋個休沐的日子去,早起上菜市才能選得新鮮的,下值過去餘下的菜都不好了。”
祁北南夾了一箸兒菜放在蕭元寶碗裡:“這幾日都休沐,豈不是正合適。”
兩人相視一笑。
於是也不顧忌什嚒飯桌上的禮數,說著這三日休沐要吃什麼,買什麼,用什麼等瑣碎的計劃,吃了好一會兒子的飯才將事情定下。
飯罷了,食困,便躲到後院兒裡頭乘涼消暑去了。
午後日色明烈。
後院兒裡貼牆站著的芭蕉,葉大蔥綠,兩排翠竹弄著斑駁的影兒。
祁北南給躺靠在涼椅上的蕭元寶緩緩打著扇子。
兩人一同瞧著亭中置的一缸碗蓮冒出的豔麗花骨朵兒。
“說是南方的品種,極易開花,先時在街上瞧見葉黃枯焉兒我原還不信。”
蕭元寶偏頭看向祁北南:“葉黃枯焉兒的,那你作何還帶了回來?”
“瞧著是個老嫗擺的攤子,便花了幾個銅子兒買了一株,想著帶回來反正給你拾騰。”
蕭元寶眼睛微彎。
“我哪裡收拾得來什嚒花草,不過也是喚人取了水給養著,它倒是會長。”
“你說不會,我們搬來這園子時後院兒裡隻幾座生些狗尾草的假山和一汪臭水,如今水清花紅,哪裡是不會的樣子?”
“祁大人一貫會誇人。”
蕭元寶望著青蔥的夏色,與祁北南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話。
雖是已相伴近十年,他想,這般午後,這樣的日子,當真是一輩子也過不夠的。
京中不少官眷都笑話他不通詩書,大字不識,是個愚人。
可恍然間,他好似明悟了書頁上長廂廝守這四個字沉甸的美好祝願。
他嘴角含笑的想著,他應當也並非那些人口中那般愚鈍的,想明白了,胸口鬱著的一層厚厚的霾倏爾間就散開了。
隻是不知怎的,身體卻有些虛浮,不知是不是困意上湧,覺得困倦的好生厲害。
若他能早想得通透,少思少想,許也不會讓本孱弱的身子走上今天這步。
“過兩日我再買些旁的花草回來吧,把這園子添的更滿些,彼時咱們一道乘涼也舒適。”
“隻是選什麼好?”
“茉莉?或是玉蘭?要不然還是茉莉吧,清香又能驅蚊。”
祁北南依舊徐徐說著,像個喋喋不休的老夫子。
半晌,他見蕭元寶也沒答自己的話,不由得垂眸看向涼椅。
“小寶。”
祁北南小心翼翼的喚了聲。
涼椅上的人輕閡著眸子,兩扇睫毛在眼瞼上落下了片陰影。
他神態輕和,像是睡著了一般,隻是安靜的讓人察覺不到一絲生氣。
代為應答祁北南話的,隻有園子裡沙沙的風聲。
祁北南手中的扇子驟然墜地。
他心知肚明,今日種種皆已是回光返照,可當事實真擺到了眼前,卻還是失了神智。
噩夢終究成了現實。
祁北南屈跪在地,臉埋在涼椅間安然躺著的蕭元寶的胸口,他後脊顫動,嘴間喃喃哀求。
“小寶……
不要走,不要走……你走了我再沒有家了……”
日色依然明麗,竹影婆娑起舞。
那一年,那個午後,年僅二十五歲的蕭元寶,化作一縷夏日裡撫過鬢角的風,飄走了。
……
劈裡啪啦紮炮竹的聲響穿過弄堂,越過白牆青瓦,落在了屋室之人的耳朵裡。
時逢年節紮炮竹,驅趕年獸以祈來年之福;壽辰婚娶紮炮竹,是以添喜慶熱鬨的氣氛。
而人離世,也一樣是會紮上一串炮竹的。
祁北南自三十歲那年起,便再聽不得炮竹聲。
那炸裂開的炮仗,激蕩的聲響,總會將早已是死水一樣的心剝開。
迫使他憶起那個人故去時,宣天的鑼鼓炮響。
縱使已過去許多年,彼時彼刻讓他跪倒在地的心緒,卻還是能再次灌滿他的四肢百骸,抽走所有的力氣,清晰的似乎事情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在三十歲後的很多年裡,他近乎麻木的輾轉奔波,為皇帝排憂解難。
他是百姓愛戴的父母官,是朝廷信重的功臣,沒有人敢在他眼前紮他不喜的炮竹。
而當明晰的炮仗聲再度傳儘耳朵時,祁北南不得不訝異,訝異何處來的炮竹聲。
他微微思索後,便已了然,或許這串炮竹是為他而放的。
他老了,兩鬢斑白,滿目瘡痍,在病榻上躺了有些光景。
意識清明時,曾囑咐一屋子的門生,說自己死了也可以為他放上一串炮竹的。
他這年歲,這身體,躺著躺著忽的死了並不是什麼稀罕事。
也並不惋惜,反正在那個人離開的那一年,他早便對這塵世間沒了多少眷戀。
隻是這人死以後,怎麼還能聽見為自己放的炮竹聲呢?
祁北南不得其解,胸口因聽到炮聲熟悉的悶痛,促使他習慣性的抬手捂住。
當手掌貼到胸口時,他忽而睜開了眼睛。
霎那間,他驚心的發覺,自己竟處於一間幽暗的小室裡,臥在張小小的木床上。
借著紙糊的小窗透進來的一些昏暗光亮,他看見了一張泛著舊氣的長桌。
上頭堆疊著高高的幾摞翻得發舊的書本,以及下等的豬毫筆,殘次的墨石。
年事高的人腦子裡存著太多的記憶,祁北南怔愣了片刻,方才想起這竟是年少時與父親在丘縣相依所住的小家。
思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