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最快的不是人,而是風,
一股風從北境涼州平地而起,
往南刮了數千裡,
風呼嘯而過總是帶著喃喃細語或是低聲嗚咽,江湖中人喜歡把它稱之為風聞,風帶著風聞總是傳得極快的,江湖之上是朝堂,朝堂之外是江湖,兩者看似相隔很遠卻又密不可分,若是江湖中的風聞加上遍野變動的影子那便傳得更快了。
捕風捉影也是由此而來,
不過眼下的風著實太大了些,那些江湖風媒,說書先生甚至隔著老遠就能看著風中凝實的黑影,誰都曉得這大慶的天要變了。
數日之間,
布衣劍客一劍斬破山河關,
北地涼州三十萬鐵騎入虎門,
這兩道消息就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便是上京城高聳的城牆也擋不住這大風,吹入了城中。
一時間城中百姓沸沸揚揚,人人自危。
春分已過,
以至清明,
本就是陰雨連綿的時節,
上京城中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雖是清明可民間素來有春雨貴如油的道理,城中卻也不見喜色隻是一片愁雲慘淡的光景。
以永樂大街為中軸線,整個上京城被劃分為一百零八十個坊區,大大小小四百九十一條街巷,如今確是行人稀少,隻是偶爾有人在街角屋簷下燒起了黃紙。
嫋嫋青煙升起,又被清冷的雨滴攪亂,
也不知是燒與先人,還是餘與自己?
唯獨煙花柳巷之地依舊是人煙稠密,靡靡之聲繞耳不絕,不見絲毫愁容。
上京北門,平康坊,
古籍有言,平康裡,入北門東回三曲,即諸妓所居之聚也。妓中有錚錚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牆一曲,卑屑妓所居,頗為二曲輕視之。其南曲中者,門前通十字街,初登館閣者多於此竊遊焉。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寬靜,各有三數廳事,前後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對設。小堂垂簾,茵褥帷幌之類稱是。諸妓皆私有所指占。
坊內分三曲,
北曲勾欄瓦舍遍地開花,便是拐個巷口說不定也能遇見個袒胸露乳的半掩門,又或者是西域女子搭的紅帳篷,為上城中寂寞難耐兜裡又摸不出幾兩銀子的窮酸人醉酒流連之地。
而中曲和北曲便是城中達官貴人常去之地,是整個上京城中有名的銷金窟,也算的上如今整個上京城最不受影響的坊區。
平康坊,南曲,
錚錚胡琴,淒聲琵琶,在上空回蕩。
無論是清明時節雨紛紛,還是黑雲壓城城欲摧,都半分無礙於這靡靡之聲,若是夜間更是花船無數燈火通明,雕梁畫棟之間有男歡女嬉笑聲傳來。
平康坊南曲中最為聞名的還是新開的醉仙居,原本關門許久的醉仙居在前些日子又重新出現在了上京城中。
一時間引來文人墨客無數,風頭無兩。
“聞大家,百指揮使的交代都已經做完了,如今殿下已經兵過虎門,我們要不要暫避風頭,如今城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在這麼下去怕是惹得宮中有人不悅,壞了樓裡姐兒們的性命。”
醉仙居二樓,聞大家正眺望這平康坊中萬家燈火有些出神,身旁一小廝畢恭畢敬的彎腰稟報道,作為涼州諜報司的二把手,出了涼州後聞大家沒有絲毫的猶豫便將所有的渠道交給了百曉生,自己也是親赴上京,可以說前段時間上京城中局勢不少是眼前聞大家的功勞。
“不必了!”
“不論怎麼說醉仙居最早也是在這平康坊起家,如今殿下馬蹄南下破城之後怕是極長一段時間都難以見到如此紙醉金迷的場麵。”
“罷了,罷了……”
聞大家看著大廳醉眼迷離朝堂高官富家子弟長歎出聲,眼中有些迷惘更多的還是堅定,在北涼城自從那殿下踏入醉仙居門檻的那一刻,自己就知道自己總會親眼看見這一天,隻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
“也讓醉仙居的姐兒,”
聞大家頓了頓,最後輕歎出聲,
“為這大慶王朝唱上最後一曲吧。”
說完聞大家不在多言,隻是眼眶有些模糊,手中有一信件已經輕啟,細細看去上麵洋洋灑灑數十字,隻是詩詞一首,這是交付龍袍時那殿下遞給自己的。
那人臨走前輕笑了一句,
若是聞大家入了上京城,又恰好遇見我涼州三十萬鐵騎入關,便可親啟,也才曉得這萬裡河山為什麼該姓徐的來坐。
當時不以為然,如今才曉得並非信口胡謅。
大廳之中,熱鬨非凡,
隻因為今日是醉仙居推選花魁的日子,剛好和虎門關破的消息重疊在了一起,本以為會寥寥無幾,可誰有能想到偌大的大廳竟是座無虛席。
“仙兒姑娘來了!!!”
“仙兒姑娘,真的是仙兒姑娘!”
就在聞大家凝神的片刻,大廳炸開了鍋,一道雪白的素巾從高處落下,一道倩麗的身影順著素巾飄到大廳的高台上,落地時腳下一個不穩險些摔倒,嬌喘一聲,胸前露出一抹雪白。
“我的乖乖,這饅頭真白,真大!”
有富家浪蕩子弟捏了捏手裡的白麵饅頭大笑出聲。
“吾家若有此嬌妻,枸杞拌飯也難醫!”
有風流才子低聲喃喃自語。
“這是個技術活,得賞!”
無數上京膏粱子弟拍手叫好。
與此同時,
數不清的紅布往高台上扔去,裡麵包著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這是青樓慣用的打賞方式,便是二樓的達官貴人也是一時興起,解下腰間的玉佩丟上高台。
“蘇仙兒姑娘,果然是美若天仙!”
“今個早上出門我家老頭子還非得攔著,說是什麼反賊入關,城內不安,還好小爺沒聽不然非得錯過了一睹仙兒姑娘真容的機會!”
一公子哥大笑出聲!
“那是,虎門關破不破與我等有何乾係?”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他涼州鐵騎破了虎門關又能如何還真能打到上京城下不成?”
旁人應聲道。
“杜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就算他兵臨城下又如何?”
“死在仙兒姑娘的肚皮上,豈不比死在那反賊的刀子下,快活百倍?”
有人打趣道,一時間滿堂哄然大笑。
聞大家隻是靜靜地看著,
大慶有骨氣的文人都死光了?
怎餘下如此一幫醃臢之輩!
便是二樓朝堂高官落座之閣樓也是無人出聲隻是默默地飲酒,他們比這些公子哥更曉得天下的局勢,也是更加的悲涼,除了借酒澆愁又有什麼法子?
如陳聞之一般在北地,馬革裹屍?
彆介,
自己坐慣了轎子,騎不來馬,更提不動刀子。
如朝祭酒一般在關外,仗義死節?
彆介,
撞見了那鐵騎崩騰如雷,不嚇得尿褲子就已經燒高香了。
至於如秦相一般臥榻宮門?
也彆了,
老夫身子骨不好,夜夜操勞過度,怕是住不上幾日就一命嗚呼了。
還不如來著醉仙居排遣一下愁雲慘霧。
“把這首詩詞遞與仙兒。”
聞大家望著手中豔曲有些出神,細細往後看去第二首詩詞隻是覺得腦中轟然炸響,久久不能言,愣了良久,最後還是交與小廝,往樓下而去。
“仙兒小姐,這是聞大家的交代。”
小廝貓著腰走上高台遞上半張紙片。
“省得!”
蘇仙兒姑娘接過半張紙片,有些疑惑,不過看清上邊的詩詞後一抹紅霞飛上,麵頰微紅,如此模樣又是引得下方一片吸氣聲。
“奴家不才,今日獻上一曲為諸位助興!”
仙兒姑娘起身一禮,
身側有琵琶聲響起,靡靡之聲繞梁,
蘇仙兒姑娘翩翩起舞,口中輕吟道;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
薄紗滑落香肩半露,俏麗的臉蛋如春雨過後的雁來紅花,紅撲撲的臉蛋與身上躍動的白紗相互映襯,舞到高處又是曲轉低回。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一曲落下,滿堂無言皆驚!
一炷香之後這才掌聲如雷!
“仙兒姑娘不知此曲可否有名?”
有一文人呐呐的開口道,自己縱橫風花雪月場所多年也從未得見如此驚豔的詩詞,特彆是最後一句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更是讓此道中人心緒難平。
“此曲名為《玉樹後庭花》!”
“仙兒姑娘此曲何人所作?”
下方有人開口道。
“奴家,也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