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時節,
蟬鳴不絕,
有涼風吹來大廳中燭光搖曳著,少年郎揉了揉眼睛望向角落的銅壺滴漏,不知不覺間竟已然夜半子時,身前的桌案上已經堆砌了厚厚的一遝紙張,皆是自己秦公商談後寫下科舉的一些章程。
紙張上林林種種寫下許多條款,南征回京的時候就已經徹夜長談過數次,如今“活字”的出現一些關鍵性的東西也將在今夜落下了章程。
少年郎徐徐起身,伸了個懶腰,
清風拂麵整個人也舒暢許多,身後秦清堂依舊在奮筆疾書,壺中的茶水已經續上好幾輪,花白的頭發在燭光下顯得有些蕭索,滿是褶皺的麵容時而眉頭緊蹙,時而舒展,殿下所講的一些構想,還要結合朝政稍作修改,自己要做的便是縫縫補補讓科舉製度完善起來。
想要定下一國之計,絕非易事,想來接下的日子,不論是朝堂議事,又或者定下細節都是一件極其費心思的事情,說是夙興夜寐也不足為過。
“老爺,彆著涼了。”
“夫人讓我過來給老爺您添上一件衣裳。”
喚作任之的隨從輕手輕腳的入內,將一件厚厚的外衣披在秦清堂的肩頭,隨即默默地給茶壺中換上茶葉,茶是今年的新茶,透亮的茶湯帶著淡淡的清香,泡好茶水後又恭恭敬敬的給少年郎端上一杯,然後退到邊上靜靜地侯著。
“殿下,見笑了。”
“這夏至而今於老臣而言也是遙想當年青衫薄的時節,身子骨也是大不如從前,如今便是提筆也比不得當年如有神助,這大致的章程恐怕還得後半夜才能定完。”
秦清堂將身前紙張上的最後一筆落下後,緊了緊身上的外衣仰頭望著大廳門口正值青春的少年郎唏噓出聲道。
“秦公哪裡的話。”
“老驥伏櫪,誌在千裡,”
“秦公之誌,誌在千秋。”
少年郎抿了一口杯中冒著熱氣的茶水後笑望向秦清堂笑道,細細看去眼前的老者身子骨有些清瘦,麵容褶皺,唯獨那雙眸子中帶著清明。
“第一屆科舉會試。”
“本殿還想著讓秦公為上京主考官,以秦公在天下讀書人心中的名望,也好讓天下讀書人知道朝廷對此事的重視。”
少年郎悠悠道。
“殿下有心了,會試的事情老臣便提前應下了。”
“至於這後邊的殿試老臣以為也可以早些定下,和齊國那夫子最後領著那齊皇田純登稷下學宮掛職一般?有異曲同工之妙,甚至還要勝過許多?往後殿下登基之後?天下讀書人中的佼佼者,也可自稱為天子門生。”
秦清堂撫須道。
“可若是此舉?本殿唯恐天下文氣太重。”
“走上了當年齊國的老路。”
少年郎聞聲也是遲疑道,童生試?鄉試?會試之後的殿試?後難免會講天下崇文的風氣推到一個頂峰,所謂十年寒窗苦讀無人知,金榜題名天下知之類的事恐怕也會比比皆是。
在唐高宗開創,武則天主持殿試後洛陽萬人空巷?一句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又不知道惹得天下多少人心神馳往?
後世一句,好男兒當為東華門唱名方,
更是將文氣推到曆朝曆代的巔峰?可長期以往勢必會導致文武失衡,便是那種區區九品芝麻官指著將軍鼻子唾沫橫飛大放厥詞這等極為荒誕的事情在宋朝也是屢見不鮮?如此以來以武立國的大乾來說倒是本末倒置了。
少年郎腦海中不禁思緒萬千,
“殿下,我們取得是有骨氣的治世文人。”
“而非迂腐之輩。”
“考經義,”
“是為讓天下讀書人明白聖賢書中的道理。”
“考文章,”
“是為了讓天下讀書人能懂得治國的道理。”
“至於文風太重,盛世崇文,亂世崇武,這是必然的道理,如今按照這等科舉取士下來,不會如齊國早些年的迂腐文人那般,讀書人若是能做到殿下口中的知行合一想來許多擔憂都是可以省去的。”
“至於殿下口中所言天文,地理,算數之類在老臣看來也是極好的,可也不能操之過急,要知道如今天下讀書人,讀的是聖賢書,若是一朝讓天下讀書人知道還得從頭開始本就是一件極為不公的事情。”
“自然在往後的日子也可以徐徐加入,殿下而今科舉取士,為解決門閥之禍,同時也是給天下人一條通天大道,至於後世的事情,有了殿下這些構想加入其中,各司其職,想來也出了太大的亂子。”
“老臣也算得上是飽讀詩書之輩,縱觀曆史也知曉,沒有那種製度是可以一直延續下去的,而今殿下要舍棄薦舉製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秦清堂撫須長歎一聲。
“至於往後若是科舉,如薦舉製一般被朝代所淘汰,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可想來也應當由後世人解決,就往後數百上千年而言,科舉足以讓天下人受之恩惠不儘。”
秦清堂眼神清明朗聲道。
“殿下,切記!”
“殿下所謂之,為萬世開太平!”
“並非是將萬世基業攬於一身。”
“這樣太難了些,也太累了些。”
秦清堂望著少年郎清瘦的身軀語重心長道,陛下的涼刀上還掛著萬千亡魂,當年那脊背也被整個涼州壓得微微倚婁,如今眼前的少年郎更是如此,清瘦的身子要抗下的是不是整個天下。
“秦公,安心。”
“本殿,省得。”
“眼下還是繼續敲定後續的章程吧。”
少年郎灑然一笑,也並未直接回答,而是邁步落座下來,望著桌案上堆砌的章程苦笑一聲,繼續與秦清堂商談科舉下邊的章程。
自己以前不過朝九晚五,一升鬥小民,
也總想著那句話,
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與我何乾?
那時聽來總覺得很有道理,
可走到如今的高度,
難免會想得多一些,
總想著多去做一些,
上輩子那人不也是如此?
總想著萬世基業,朕一並擔之。
……
翌日,
卯時初,天色為明,
相府的大門徐徐開啟,
少年郎拿著一遝厚厚的紙章,邁步往門外走去,守候在門外的百曉生駕駛著馬車很快便迎了上來。
“殿下,安蘭坊那幾位工匠已經安排妥當,全部入職了涼州匠作坊,活字的製作流程也已經傳了下去,想來用不了多久整個上京城的印刷鋪子就能全部換上一茬。”
百曉生駕駛著馬車輕聲稟報道。
“如此甚好,待會本殿給涼州匠作坊批個條子,其中錢財耗費,就從內庫中拿取便是,上次從爛柯寺帶回的錢財足夠本殿實現許多東西了,銀子方麵不作考慮,餘下如果有各種需求,也可以一並找本殿。”
“眼下,在去匠作坊一趟。”
“本殿看看也安心一些,畢竟為萬世開太平,口號總不能光喊喊就作罷,當個平日裡總是做個甩手掌櫃。”
少年郎輕念了一聲,隨後竟是輕輕靠在車廂中閉眼小憩了起來,如今已然邁入一品,可爛柯寺一戰後還極少休息,昨夜徹夜長談定下科舉的章程也是極為耗費心神的事情。
“殿下,憂心了!”
百曉生合攏轎簾,望著小憩的少年郎輕歎了一口氣,馬鞭揚起,車輪壓著青石路麵,緩緩往匠作坊行駛而去。
卯時末,
涼州匠作坊中,
還為跨入便是極為濃鬱的墨香在鼻尖繚繞,
深深吸了一口氣其中還夾雜著泥土的腥味。
邁步入內,
入眼是諸多活字的模塊齊整的堆砌在院中,膠泥活字按韻分類放在木格子裡,貼上紙條標明,此刻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後邊原本打造鐵器的土窯中熱浪襲人,光著膀子的工匠正源源不斷的將膠泥活字放去烘烤塑型,讓後放入鐵板中冷卻。
整個流程分工明確,工匠更是一絲不苟,那幾位年長的匠師更是一刻不停的親自指點監督著,時不時爆出兩句粗口。
“百指揮使,隻怕數日之後。”
“要引得上京紙貴了。”
少年郎望著院中堆砌的模塊啞然失笑,粗略看去僅僅是一夜的功夫,已經整理好模塊的便已經有百十套之多,遍極整個上京城,想來也玩不了多久的時日,恍惚之間看到了當初自己鬥酒詩百篇,臨安紙貴的場景。
“殿下,安心。”
“京畿之地的紙張都已經引入上京,想來明日便能送入這邊的庫房,斷然不會影響餘下的進程。”
百曉生回稟道。
“城中那些書齋情況如何?”
“已經安排妥當,數日之後所有的印刷的書籍都將一同送入,想來不出一日,整個上京城中的讀書人都將知道那些被束之高閣求之不得的書籍,已經入市,隻需些許銀兩便能帶回家中。”
“其餘各個州郡,匠作坊這邊用不了幾日便可以派遣工匠下去,用不了多久,整個大乾皆是如上京城中一般景象。”
“如此,藏書萬卷化作了白菜價。”
“至於那些傳世孤本,他日上朝的時候。”
“本殿也厚著麵皮去借上一借。”
少年郎輕聲喃喃道。
“斷了爾等根基,且看如何?”
……
數日後,
城北,
安蘭坊外,
清柳書齋,
書齋開在渭水河畔,環境極為清幽,書齋中藏書不多,可大多也能尋到,掌櫃的也珍藏得有三五孤本,平日隻借不賣,時不時有三三兩兩的文人墨客來此坐上一日,喝茶讀書也是極為悠閒。
可今日不知為何,外邊已經滿滿當當圍滿了身穿長衫的讀書人,連帶著外邊湊熱鬨的百姓,裡三圈,外三圈攏共不下百餘人。
“吱呀吱呀……”
木門開啟,
“劉掌櫃的,”
“今個當真要把那張大家的孤本拿出賣了?”
書齋的大門剛剛推開便有人急不可耐的問道。
“前幾日聽聞這個消息夜不能夢寐,小生費儘心思已經將銀子備好了,就等今日將張大家的孤本收入囊中。”
“勿慌!”
“本掌櫃說過的話,又何曾反悔過?”
“就怕你的備好的銀子不夠。”
推門的老掌櫃打趣道,話音落下整個木門也徹底推開,原本藏書不多的木架上,而今竟是堆滿了嶄新的書籍,聞著還有淡淡的墨香。
“掌櫃的,你莫不是去那印刷坊中低價進了些邊角料子,轉手一趟在高價賣出,莫不是把我們當傻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