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府,
大廳,
有清風徐來燭光忽明忽暗,
映襯著吳春秋的神情驚疑不定,
“吳將軍,這是?”
那高大的門客看著自家將軍麵色忽變也是頗為詫異,揉了揉眼睛再度細細看去那手中也隻是一捧尋常乾草,就算是什麼珍饈寶物依照自家將軍的身份而言也斷然不至於如此。
“孟常!”
“你且去把前兩日那張儀送來的東西取來。”
吳春秋沒有回答,而是突兀的開口道,
“諾,將軍!”
木桌上,
馬鐙,馬蹄鐵,乾草,一字排開,
那門客依舊是不明所以的模樣,可吳春秋的神情確是越發的凝重起來,看不清喜怒隻知道對這幾樣尋常物件極為看重。
吳春秋手指輕輕撫過那鐵片和皮革最後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那捧乾草之上,拿起乾草湊近到燭光之下細細打量起來,從根莖到葉片沒有落下半步,最後甚至放到鼻尖輕嗅起來,整個過程完成的一絲不苟。
“請張先生入府。”
沉默半晌後,
放下手中的乾草後吳春秋低聲道,
“等等!”
“開正門。”
吳春秋透過層層亭台樓閣望著大門處,想起那個落魄的文人眼中的清明後突兀的又補充了這麼一句,因為在那清明之下他還感受到了一股彆樣的東西。
“諾,將軍!”
那高大門客依舊是不明所以的模樣,不曉得那尋常的馬具為何讓自己大人如此看重,可動作沒有半分遲疑,行禮過後便快步往門外跑去。
“吱呀吱呀……”
厚重的木門緩緩開啟,
門客定睛看去那落魄文人竟然已經整理完了衣衫,小暑本就酷熱難耐原本的長衫已經有些許酸臭味道,此刻已經從包袱中拿出一身漿洗過的長袍換上,邊緣之處已經磨損出了線角,可卻十分乾淨,原本的披散的頭發也已經用方巾包裹,更是不知從那借來一瓢清水正擦去麵上的塵土。
“原來先生您早有準備?”
門客看著張儀此刻的模樣恍惚間明白了什麼。
“意料之中。”
張儀洗去麵上的灰塵後笑容溫和道。
“北伐失利……”
“非戰之罪……”
邁步往台階走上,
“奈何……”
張儀輕笑道。
說到這那門房才豁然開朗。
府中,
大廳,
門口,
“張儀見過吳將軍!”
張儀一副清瘦文人模樣彎腰行禮一絲不苟,抬頭望著那大魏的頂尖權貴,往日高不可攀之人,此刻麵色卻沒有絲毫獻媚之色,可謂不卑不亢。
“先生,請坐。”
吳春秋望著那煥然一新的張儀引手道。
“先生在府外已經等了七十六個時辰。”
落座之後吳春秋指節輕輕敲打著桌麵,目光落到了角落的銅壺滴漏上看著上麵的刻度輕聲喃喃道。
“不論是路人譏諷,還是流言蜚語。”
“皆不能入先生耳中。
“不論是鐘鳴之聲,還是鼎食之味。”
“皆不能亂先生心誌。”
“想來也不會行傳聞中那般偷竊玉石之舉。”
吳春秋望著身側坐著的張儀輕聲道,
“張儀謝過,吳將軍!”
張儀聞聲笑了笑起身對著吳春秋行禮道。
因為以吳春秋在魏國的地位,加上吳家在魏國的影響力,哪怕隻是輕飄飄地一句話傳出去也足夠為張儀正名了,對的正名,“名”於文人而言和其重也?
從今往後偷竊二字往後便不會再落到張儀的頭上,便是早些時候那般葷腥不忌的膏梁子弟也沒有那個膽子提起,而他憑借這番言語也有了致仕的機會。
這也是吳春秋釋放的善意。
一種上位者釋放出的善意。
隱隱中還是居高臨下的態度,很微弱,或許吳春秋自己也沒有察覺,可從出生開始自己就已經是這個國家最頂端的那一小撮人,很多東西都是刻在骨子裡的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如此,便是北伐之時對那尋常兵卒的態度也是如此。
在大魏,這種穩固的階級之下,
所有的一切在吳春秋的眼中都是理所當然。
“先生,免禮。”
吳春秋隨意的擺了擺手,麵色略微有些不悅,因為張儀的神色太過平靜了些,甚至於平靜到了一個詭異的地步,要知道自己這一席話傳出去後足夠改變他這輩子的境遇,可他還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先生七十六時辰前說過。”
“此行是為本將軍解憂而來。”
“那麼敢問先生這憂從何來?”
吳春秋似笑非笑道。
“憂從此中來。”
張儀目光落到那桌麵上並未撤去的幾樣物件上輕聲道,依舊是不卑不亢的神色,因為他這幾年中已經明白一個道理,所謂的聲譽,可以被上位者的言語高高捧起,舉到雲端,也可以棄之如敝屣,跌落人間淪為眾人腳下的一灘爛泥,無論是誰都可以踩上兩腳,甚至不如路邊的臭狗屎,至少還會有人嫌棄他臭。
而自己想要的,是自己親手掙來的,
是他人無法抹去的,心心念念,是哪怕千百年後都有回響,即便在這個過程中身死,想來也是無愧無悔無遺憾的。
張儀念頭通達,神色堅定,
“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裡……”
張儀收回目光落到了大廳木架上擺放著的大魏武卒製式兵甲上。
“大魏武卒,過萬不敵,並非虛言。”
話鋒一轉,朗朗出聲。
“吳將軍先祖創下武卒之後,所向披靡,更是以一戰破十倍於己之敵令天下咂舌,滿編之時兵過五萬,周遭各國莫不是噤若寒蟬,兵鋒之盛更是舉世罕見。”
語調漸漸拔高,
餘光落下吳春秋也是麵露緬懷之色,
同樣也難免對這文士的映像也好上許多。
“可終歸是過去了。”
語末帶著一絲唏噓。
吳春秋並未惱怒,也未反駁,
而是淺飲了一口茶水靜靜等候著下文。
“想來北伐之時,吳將軍已經見過騎兵之利。”
“那天下第一甲的涼州鐵騎。”
“奔湧如雲,迅捷如風。”
“那連人帶馬身披重甲的鐵騎更是如同傳聞中凶獸一般,馬蹄踏下,聲如驚雷,在戰陣之中橫行無忌,肆意穿鑿,所謂騎兵之利想來在魏地沒有人比將軍了解得更加深刻。”
張儀在場中不斷度步,
最後停在吳春秋身前半步之外,
“將軍,如今的世道變了。”
“已經不是重甲步卒橫行天下之時了,騎兵也不是長途奔襲之後還要下馬備戰的兵種了,這天下大勢在變,我魏國也該變了。”
“如今大世之爭,單單那五萬大魏武卒,”
“已經不足夠成為桌上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