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不到人,踉蹌地下床,卻聽到房門外斷斷續續的哭聲。
哭聲,是誰在哭呢?
他們在哭什麼?
溫畫緹閉起眼眸,辨認出這是自己婆母、姑姐、幾個堂伯小叔的哭聲。
他們在哭範楨,哭自己。微陽曬進窗戶,照出千萬飛舞的飛塵。她扶住門扉恍惚的想,她丈夫真的死了?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一切發生的如此突然,她措手不及。
不待溫畫緹推開房門,丫鬟椿嵐已經端藥進來,看見她就這麼站在窗邊,嚇了一跳,又驚又喜:“娘子,您醒了?”
溫畫緹剛醒,並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隻感覺頭微疼。
屋子裡很靜,卻襯得隔壁堂屋的咒罵更明顯。她聆聽著,閉了閉眼問:“他們都在罵我是災星?說我克死了二郎?”
椿嵐放下湯藥囁嚅,“娘子……”
範楨陪她走過整整五年。拋開最後一天的上元夜不談,這五年裡他們琴瑟和鳴,雖偶有小吵,但不過是夫妻意趣罷了。
五年的光陰,連著情意在指間霎然而逝。
她看見桌腳邊帶血的兔子燈,足足有二十一盞。椿嵐見她的目光落在紙燈上,說道:“這些都是長歲帶回來,娘子也是昏著回來,睡了一夜。大夫昨晚來瞧過,說娘子是受驚過度。”
溫畫緹想起穿透範弦心臟的箭矢,足足有十根,多殘忍的虐殺。她的額頭泛疼,捂住濕潤的眼角又問:“官府來查了嗎?凶手是誰?”
椿嵐搖了搖頭。
也是,當街射殺朝廷四品大員可是重罪,是她想簡單了,幕後主手又豈會被輕易查出。
範楨這幾年為皇帝爪牙,掌禁庭宿衛。風頭不小,想殺他的人數都數不來。明知是這樣危險,他為何要把她和護衛拋在街頭,自己一人走了?
溫畫緹突然懊悔,他是不是跟她爭吵氣昏了頭,才疏忽至此?倘若那時她不跟他吵……
隨著長歎,眼眶又變得濕潤。
她扶著軟榻而坐,目光再度輕飄飄落在那血兔燈上,是那麼刺眼。原來他沒有忘記,還記得要為她放二十一盞祈福。
溫畫緹閉上眼,眼前再度出現當年瓢潑大雨,他頭一回撐傘立在跟前,垂了眼眸輕聲而問:“小娘子為何在此淋雨,可有難處?有什麼我能幫的嗎?”
“婆母,二郎跟她出門才慘死街頭的!且不說二郎的死跟她有無乾係,單她這個做媳婦的,不懂體貼,不懂為郎君考慮,讓二郎獨走才橫遭此禍!”
“兒媳聽那幾個下人說,二郎走前還跟她吵了一架,要不是她惹二郎生氣,二郎如今就會活生生站在母親跟前,而不是生死兩彆了!”
溫畫緹剛眯了眼,便辨彆出這是她大嫂玉眉的聲音。
房門外,董玉眉摻扶哭慘了的範母往此處走,一邊也為範楨的死抽抽搭搭,向範母抱怨,“她打從進家門就迷惑二郎心誌,有什麼事,二郎都隻站她身邊!五年來她沒生下一子半女,於我們範家無功也就算了,竟還克死二郎......如今她溫家又是罪臣,為了咱們家,您可得主持大局休妻才行?這樣一個沒福的人,以免她克完二郎又要克旁人!咱們範家可待不起這位祖宗!”
門邊溫畫緹聽著,臉色奇差。
她剛喝完椿嵐遞來的湯藥,手指捏緊碗——從父親犯罪下大獄的那天起,原來交好的親友全都避而不見,她以為早看慣世態炎涼,也不覺得有什麼,畢竟避禍求福是常事,人人都怕沾得一身腥。
但大嫂董玉眉,卻是這等落井下石之人,竟要在這種關頭攛掇婆母休棄她。
沒嫁給範楨前,溫家門第不高,她見個世家貴人都要隔幾道坎。這些時日她為父親奔波,他們多是因為她夫家是範氏,才願意接見。
可若一旦被休,她還要借什麼身份,去求見那些能救父親性命的權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