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壹,這是什麼?”
“這個又是什麼?”
“小壹小壹,這個可以吃嗎?”
小院子裡,充滿了少女好奇的聲音。
還沒等到回答,她的注意力又轉移到了下一個新鮮事物上麵。
傅昭禮靜靜地坐著,嘴角掛著淺笑,目光柔和地看著桑荼好奇地探索著那些她從未見過的東西。
他準備了很多東西。
寫春聯需要用到的筆墨紙硯,舞龍舞獅服,各種花樣的煙花,剪窗花的金剪刀和各種紅紙,大大小小的福字,香噴噴的炒瓜子堅果,五顏六色的小糖人,包餃子要用的一切食材……
他想給桑荼一個她從未體驗過的新年。
“小壹!我有點點餓啦!”桑荼從樹上跳下來,噠噠噠跑到他身邊。
少女頭上頂著一個舞獅用的大獅子腦袋,一點也不嫌重,跑近了還能聽到上麵裝飾互相碰撞的清脆聲音。
“那我們一起包餃子吃好不好?”傅昭禮撥開她額前的紅色流蘇,柔聲問道。
桑荼高興地搖尾巴,被他牽著往屋裡走。
在即將進門前,傅昭禮微微側頭,對著空無一人的院子問了句:“要一起嗎?守夜人先生?”
外麵樹影晃動,無人應答。
桑荼想起了守夜人留下的字條。
中午他們一起吃完飯後,守夜人哥哥就一聲不吭地消失了,桑荼還以為他和惡鬼姐姐一樣,回無限世界了。
“守哥哥?”桑荼支棱起腦袋上的狗勾耳朵,不放過任何一點動靜。
暗處的人沒能堅持超過三秒,果斷現身。
“桑桑,新年快樂。”守夜人走到桑荼麵前,乾脆利落地掏出紅包,熟稔的動作,仿佛他就是一個真正的人類。
看來偷偷學了不少。
傅昭禮神色不變,拉著桑荼繼續往裡走:“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吧。”
守夜人徑直走到桑荼的另一邊,不斷用眼刀紮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包餃子我也會。”
桑荼看著他頭頂冒出來的bug,很明智地沒有吭聲。
…
沒幾分鐘,冷清的小院裡開始變得雞飛狗跳。
包餃子要從和麵和剁餡開始。
這兩個步驟,哪一個都不簡單。
就算傅昭禮提前好幾天偷偷學會了,但在兩個沒見識的NPC的搗亂下,場麵一度失去控製。
桑荼蹲在地上,試圖將已經變成不規則六邊形的餃子皮疊起來。
守夜人蹲在另一邊的角落,頭發上還沾著一根菜葉,臉上蹭的都是麵粉,正偷偷摸摸搗鼓著什麼。
一開始守夜人還努力維持自己見多識廣的麵子,但很快就無暇兼顧了。
有的NPC,表麵光鮮亮麗,廚藝了得,其實隻會**。
守夜人在新的一年裡,學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人類創造的食物,比人類本身還要難搞。
但沒有什麼可以打倒桑荼控!
“桑桑,快來!”他看了一眼裡屋,小聲衝桑荼招招手,“哥哥給你做第一個餃子吃。”
桑荼一聽到可以吃了,忙不迭地丟下手裡又多了十幾個窟窿的餃子皮,飛奔過去。
守夜人麵前用三根細長的煙花搭了個架子,底下堆了好幾個炮仗,架子上麵直挺挺地戳了個生餃子。
“給,桑桑來點火。”守夜人摸出一根火柴,遞到桑荼的手裡。
桑荼沒有任何猶豫,給予了對方百分百的信任。
傅昭禮剛剛從裡麵拿著一袋新麵粉出來,就看到桑荼的手朝著煙花伸去。
傅昭禮頭一次丟了處變不驚,急急伸手想要阻止。
“等等桑桑!”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劈裡啪啦!”
“咻——嘭!”
“嘩啦啦啦!”
絢麗的煙花炸開,一起落下的還有那個生餃子四分五裂的屍體。
“咳咳咳咳……”
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響起。
傅昭禮穿過煙霧來到桑荼身邊,小姑娘被撒了滿頭的麵粉,沒忍住伸出舌頭舔了口:“呸呸呸……不好吃。”
傅昭禮無奈地將水杯遞過去:“那是生的,彆亂動,我幫你擦。”
桑荼老老實實地蹲在原地,仰著小腦袋看他。
“乖,閉上眼睛,儘量屏住呼吸。”傅昭禮拿過一條乾淨的新毛巾。
桑荼乖乖照做。
溫柔的觸感輕輕從她的臉上掃過,規律的呼吸一下下拂上她的臉頰。
桑荼頭頂的耳朵忍不住輕輕抖了一下。
溫熱的呼吸好像又近了幾分。
桑荼不受控製地睜開眼,撞入眼底的便是傅昭禮放大的俊臉。
好看得讓人心跳加速。
桑荼猛地屏住呼吸,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被大型野獸圈在領地內的錯覺。
“是不是難受了?我再輕一點。”他神色專注,溫和如春日下湖麵的眸中藏著不易察覺的繾綣撩人,形狀狹長而漂亮的眼尾彎起,就像是一把小鉤子,輕輕鉤了下桑荼的心間。
“撲通!撲通!”
有人的心跳聲,響如擂鼓。
桑荼像是被突然嚇到一般,猛地一個小狗甩頭。
好不容易沉降下來的麵粉再次漫天飛舞,如同下雪般,落了傅昭禮滿身。
桑荼忍不住看呆了。
小壹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
“啊,啊嚏!”
一道響亮的噴嚏打碎了滿屋子的粉色泡泡。
守夜人板著臉,將半焦黑,半夾生的餃子屍體丟到了桌子上:“再來!”
等做出一鍋可以吃的餃子,已經三點了。
吃飽後,桑荼和守夜人又繼續瘋玩。
老天爺似乎也很賞臉,在新年第一天,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放鞭炮,堆雪人,打雪仗,玩仙女棒……
小院子裡滿是笑鬨的聲音。
【堆我!桑桑堆一個我!】
飯團看著地上一大一小兩個小人,忍不住衝桑荼撒嬌。
“好!”
桑荼拍拍手,又在小雪人身邊捏了一個圓溜溜的球,還不忘用小石子給他點上兩個眼睛。
“怎麼樣?像不像全家福?”
【像!】
【我要拍下來!】
飯團圍著雪人就是“哢哢”一通狂拍。
桑荼看著從小到大排列的三個雪人,轉身朝著屋子跑:“小壹,你看我堆的雪人,大的那個像不像你。”
在跑近傅昭禮的時候,她突然安靜下來。
不知何時,傅昭禮斜靠在輪椅上,趴在桌子上靜靜地睡著了。
這段時間他很忙,不僅要處理傅氏的事情,還要兼顧腿部的治療和康複訓練,治腿比想象中還要困難痛苦百倍。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站立動作,第一次做讓他冷汗淋漓,讓他耗儘全身的力氣,狼狽不堪地摔倒在地,第二次人就如此,第三次,第四次……他重複了千萬遍。
當少女高興歡呼的那一瞬間,傅昭禮之前經曆的所有的苦,都變成了甜。
它們流淌在他的血管裡,每一秒都源源不斷地將甜蜜和希望輸送進他的心臟。
傅昭禮睡得很熟,完全沒有察覺到桑荼的靠近。
又或者說,她對他來
說是完全信任的存在。
桑荼無聲地走過去,慢慢在他腿邊蹲下。
傅昭禮一手墊在腦袋下麵,另一隻手隨意擱在腿上,掌心向上攤開,露出裡麵的白色繩結。
桑荼一眼就認出了那是用自己的毛做的繩結。
在無限世界裡,有段時間她因為不斷犯錯,一直被扣績點,所以每天壓力很大,瘋狂掉毛。
但等她想起來回去清掃自己的毛毛的時候,發現那些地方都乾乾淨淨。
原來……都被小壹撿走了嗎?
桑荼伸手抱住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將大半張小臉埋進蓬鬆柔軟的毛中。
發呆了好一會,她將視線落回男人好看修長的大手上。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住傅昭禮的手指,然後探出身體,低下頭,微微閉上眼,在他的指尖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柔軟的觸感一觸即分。
傅昭禮指尖上,那些新舊不一的針紮痕跡消失得一乾二淨。
桑荼又縮回了自己蓬鬆的大尾巴裡。
少女濃密的睫毛不停地顫動著,好似振翅欲飛的蝴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做。
隻覺得剛剛那一刻,小壹的指尖看上去……很好吃。
“桑桑,來看我堆的雪人。”守夜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桑荼身後,陰沉的一張臉,仿佛下一秒就要殺個人助助興。
“來了來了!”桑荼小小聲地應答,拉著守夜人哥哥就朝遠了跑,“小壹睡著啦!”
守夜人磨刀霍霍,恨不得傅昭禮永遠睡死過去。
兩人走遠後,雪又下大了一些。
屋簷下,瑰麗的紅色慢慢從傅昭禮的脖頸下蔓延上來,爬滿了他的整個耳朵。
雪花晶瑩飄下,替院子裡的幾十個“小桑荼雪人”穿上了一層新衣。
…
又過了一會,日出的第一抹陽光落在了大地上。
守夜人收起玩鬨,目光沉沉地看向桑荼:“我要回去了。”
桑荼不舍地看著他,耳朵蔫蔫地耷拉下來:“不能再多待一會嗎?”
守夜人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又輕輕揪了一下她的耳朵:“再不回去,主神要扣績點了,沒有績點,等你回去我拿什麼給你買好吃的?”
桑荼憋著小嘴,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那我……送送你。”
小姑娘嗚嗚咽咽的,仿佛她才是那個即將被拋棄的人。
“好。”守夜人根本無法拒絕,答應後,難得主動看向傅昭禮。
桑荼也朝著他看去。
傅昭禮操控輪椅來到桑荼身邊,溫柔地替她拂去眼角的金豆豆:“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嗯。”桑荼悶悶地點頭。
回去的路和來時的不太一樣。
守夜人打開了某種類似時空通道的東西,黑色旋轉著的光圈中是一條看不到儘頭的路,桑荼和他一起走了進去。
通道裡五光十色,各種各樣的畫麵像是放電影一般投影在上麵。
兩人無聲地走了一段後,守夜人停下了腳步,擋在她前麵:“送到這裡就可以了,桑桑。”
桑荼看了眼他身後:“還有好長一段路呢!”
說著她就要繼續往前走,可下一秒卻被無形的屏障擋住。
守夜人卻來去自如:“回去吧。”
桑荼眼巴巴地看著他,想問什麼,卻不敢問。
守夜人拍拍她的腦袋:“不要亂想,主神怎麼可能不讓你回去?”
“我們所有人都在等你回家。”
桑荼頭頂的耳朵動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懂。
守夜人不再多說:“回去吧
,我在這裡看著你走。”
他的態度強硬。
再次告彆後,桑荼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在即將跨出黑色光圈的時候,她停下腳步。
光圈外,傅昭禮仍舊坐在原地,望著她離開的方向。
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突然泛起層層漣漪,跟著漾出清淺的笑意。
桑荼恍然發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每一次回頭,他都在她的身後。
曾經那個苦苦守在697路公交車站的小流浪,等著每一輛車經過的日子好像已經是很遠很遠的事情了,等待終於不再是小狗的枷鎖。
現在也有人願意為她停留,為她等待。
“去吧。”
守夜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桑荼感覺到一股輕輕的推力,將她推出了通道。
她跌進傅昭禮的懷裡,從第一聲高興的“我回來啦!”,慢慢變成低聲抽噎,最後放聲大哭。
傅昭禮安安靜靜地將她攬在懷中,一下一下安撫地拍著少女的輕微發顫的脊背。
桑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
她好難過,又好開心。
好像自己曾經被丟掉了很久很久,現在終於有人將她找了回去。
曾經那個沒人要的,誰都可以踹上一腳的小流浪狗,現在有了兩個家,雙倍的幸福。
桑荼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哭得迷迷糊糊,整個人都縮在傅昭禮的懷裡。
傅昭禮被她哭得心裡也不好受。
每一秒都是煎熬,心臟更是一抽一抽地疼。
他恨不得自己能夠在最初的時候就遇到她,替她阻擋所有的苦難,讓她快快樂樂地長大。
“小壹……小壹你真好。”
抽噎聲中,一道模糊的囈語從桑荼的唇邊冒出。
傅昭禮身體一震,攬著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
他好嗎?
他為了一己私欲,欺騙了她。
他才是天底下那個最壞的惡人,他欺騙了一個從來不會撒謊,隻會看到世界上美好一麵,永遠真誠熱烈地愛著彆人的人啊。
“桑桑……”傅昭禮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乾澀,下顎線緊緊繃起。
懷裡的小姑娘哼哼了兩聲。
傅昭禮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般繼續道:“我有件事想要……想要告訴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他閉著眼等了幾秒,沒有人回答他。
傅昭禮低頭看去。
剛剛還哭得傷心的人,已經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
第二天。
不知道是因為哭得太累,還是傅昭禮的床太舒服,桑荼醒來時已經將近中午。
輕手輕腳地回到家,桑荼剛剛想溜回自己的房間,就被人逮了個正著。
“早飯不吃,中飯也不吃了嗎?”桑景珩手裡端著一碗雞湯小餛飩,繃著一張俊臉看著桑荼。
桑荼嚇得差點冒出耳朵和尾巴!
她慢吞吞地轉過身,努力裝傻:“哥哥……好,好巧啊!”
桑景珩冷哼一聲,將小餛飩塞進她的手裡:“家裡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家規,也沒人等你一晚上。”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