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遙,我問你一件事,你的姑姑是不是叫曲梅?”
曲知遙沒有想到何抗抗會提起姑姑的名字,她機械地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我的父親叫做何東升。”何抗抗歎了一口氣,“你可能沒有聽過。”
何東升?!
曲知遙很是錯愕,遙遠的記憶也在複蘇……
她聽過這個名字,是在奶奶的詛咒裡。
那時,才幾歲大的她不願意和繼母呆在一起,經常住在奶奶家。她自幼聰慧又敏感,記憶力極好。她清晰地記得秋日的一天,當時腿腳還很麻利的奶奶推了一平板車大白菜,卸在自家小院裡。
北方蔬菜少,一到冬天家家戶戶都要買上成百上千斤的大白菜。
大白菜買回來之後,第一步就是除下的老葉子、爛葉子,整整齊齊地碼在小院裡。一多半要積酸菜,剩下就留著冬天吃。
搬運、晾曬白菜本是全家齊動員的工作。曲知遙是看眼色長大的,她知道跟在奶奶身後幫忙。
誰知道這個舉動更增添了奶奶的怒氣。隻見,奶奶衝到姑姑住的廂房裡,大聲嗬斥道:“不就是那個何東升娶了彆人麼?難道天塌下來了?你躺了好幾天,?我也不稀得說你,可家裡積酸菜這麼大的事你也不管麼?你看遙遙這麼丁點大的孩子都知道幫忙。”
“媽,你請陳大媽來幫忙吧,我實在是難受……”曲梅鞭子飛散,一雙眼睛直直看著棚頂,她一張標致的鵝蛋臉全無一點神采。
俗話說養女隨姑,這話實在是不假。親戚朋友都說曲知遙長得像姑姑,臉型像,雪白的皮膚,濃濃的眉毛也像。隻是,曲知遙的眼睛並不如姑姑的好看,姑姑是桃花眼,眼型的曲線飽滿,眼睛黑白卻不很分明,總有種似醉非醉的朦朧感。
而姑姑?172?的身高就算是在北方也是相當出挑的存在。正因為這身高和長相,當她進入川柳市百貨大樓百貨部成為一名售貨員後不久,就被公司經理一眼相中,並被選為禮儀小姐。從此以後,她每天都會穿著得體的西裝短裙,係著鮮豔的紅綢帶,落落大方地站在商場門口,熱情地迎接每一位顧客的到來,同時也微笑著送彆每一位離開的客人。
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恰好是川柳鉛礦最為繁榮興盛的時期。那個時候,當地許多人家中的好幾口人都在鉛礦工作,他們的工資再加上各種獎金,讓很多家庭的生活都過得十分滋潤。隨著人們收入水平的提高,對消費的需求自然也會相應增長。於是乎,川流市百貨大樓便應運而生。
這家百貨大樓最初的總經理姓袁,是一位女性企業家,非常具有商業頭腦和敏銳的市場洞察力。她經常親自前往沿海發達地區進行實地考察和學習,在北方的百貨行業還處於剛剛起步、正在摸索階段的時候,她就已經率先引領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零售變革風暴。
而禮儀小姐儀仗隊就是吸引消費者的方略之一。各部門將麵容姣好的年輕女孩的名單報上來,由袁總經理重重篩選。
當時,若是能被選中進儀仗隊,每月工資便要增加貳佰元,這在月平均工資不到貳佰元的九十年代初期,簡直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曲梅順利入選,又因能說會道,在儀仗隊裡還當了小組長,成為了袁總經理的愛將。
單位又給她每月增加了五十元工資。
她工資掙得多,便有了更多的錢打扮自個兒,每次都穿戴時髦地出入自家小院落,街坊四鄰無不羨慕地說,這老曲家的二丫頭真是咱們麻雀堆裡出了個鳳凰,眼睛長在頭頂上,也不知什麼樣的男人能入了她的眼睛。
的確,好多人追求曲梅,騎自行車的、騎摩托車的、甚至是開桑塔納的,她都統統看不上。
就這樣誰也看不上的她,卻在不久之後遭遇了一場孽緣。
當時,何抗抗的父親何東升任靜海縣商業局局長。因川柳市百貨大樓名聲大噪,何東經常帶隊來學習經驗,當時,機關下海潮刮得正凶,家境殷實的何東升也存著想下海的心,他跑川柳市百貨大樓的次數很勤。
一來二去,就和曲梅兩個對上眼了。
何東升家世好,風度翩翩,又比曲梅大些歲數,年紀、閱曆、地位的加持,讓曲梅陷在這段關係,無法自拔。
沒過多久,何東升真的辭職創業,人也變得極為忙碌。不能經常來川柳市看她。曲梅就不顧家人,甚至是袁總經理的勸阻,毅然地辭掉了百貨大樓的工作。
為了能天天能和何東升在一起,曲梅還考取了會計上崗證,隻為能助他的一臂之力。
何東升與幾個同學合股,在靜海縣也開了一家商場,創業之初,曲梅忙前忙後,簡直是殫精竭慮。
有這樣一個滿腔真心的大美人如此追隨,何東升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可是迫於父親的威嚴,這場離婚之戰一打就是六年。
可就在曲梅滿心期待之時,卻得知何東升因生意上需要周轉,要娶家中一位世交家的女兒,那女人與何東升差不多年紀,從國外回來不久,也有過一段婚姻,不過沒有孩子。
離開靜海縣之前,曲梅試圖用吞安眠藥的方式,想令何東升改變心意。
可何東升送他去醫院洗了胃之後,說了一句:“你就當我已經死了吧。”
曾經的海誓山盟,到最後隻剩下蒼白。
曲梅傷痕累累地回到故鄉,連個工作都沒有,也沒有多少積蓄。這些年,她在何東升身邊待著,從不藏心眼,她隻是單純愛他,沒打他的錢的主意。
回家之後,她每天隻蒙著個被子,不想見人。
……
當然,這些事情都是曲知遙上大學之後,奶奶同她說的。
插足彆人家庭,最終被人家掃地出門,工作丟了,人也不正常了……
在那些年,曲梅曾經被人議論紛紛。
所以,聽見何抗抗提姑姑的名字,曲知遙的第一反應是錯愕,覺得是何家聽到了曲家一段不光彩的往事。
可也絕沒想到,何抗抗就是何東升的兒子。
一刹那,她竟有些宿命之感。
與此同時,她也感到如釋重負。
可想到自己如釋重負的原因,苑明皙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就浮現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