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古將軍素來與人為善,不吝官場之事,且其妹已與相府婚配,又怎會突然夜襲相府?此事還有待明察。”
“人都死了,還明察什麼?相府上上下下的家仆都是瞎子不成?”
“相府的家仆,自然為相府說話。”
“他自己都承認了,你們還想為他抵賴不成?況且也有百姓親眼看見他昨夜滿身是血地出現在星月樓,百姓一向對他有所敬仰,總不至於你們又要說,這青城的百姓,也都是相府的人吧?”
“陛下,我等並非是要為古將軍開脫,隻是人做什麼事,總有原因,若不將這原因問清楚了就隨意處置,有違公道。”
“公道?什麼公道?相爺就生了這麼兩個兒子,長子陸青將軍為國守邊關數十載,從不曾歸來與他爹相見,相爺等於是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如今二公子也葬於他兄妹二人之手,這叫公道嗎?不論有什麼樣的原因,刺殺官員那都是死罪,何況是相爺這樣位高權重的開國老臣!”
“陛下,無論如何,事情還未查明,況且邊疆禦敵,也需要古將軍這樣的人才,處置古將軍一事,萬望陛下思慮周全。”
“陛下,文烽國中,能人武將,數不勝數,但若不嚴懲古風煙,那鎮守邊關的陸青必然要起兵叛城啊,請陛下三思!”
皇帝坐在殿上,看著下麵的人吵了一個早上,心中著實煩悶。
皇帝自然是向著古風煙的,他甚至一早就知道了這所有的事情。他知道丞相早生了謀逆之心,也知道古風煙是為了救人而殺了他。皇城之中,眼線最多的,除了天子,無他。要想守住皇權,自然需比所有人都要想得周全。身在宮中,時時刻刻命懸一線,若心無城府,早亡命矣。縱是皇帝又如何?坐上這個位置,必然要承受它所帶來的一切,權利、痛苦、死亡……而快樂則隻能從這些事物裡翻找尋摸,論自由,更是沒有的。
所以算起來,古風煙其實除去了皇帝的心腹大患,皇帝本就很喜歡他,此刻,第一想法,也是保住他。
陸青的信到達皇城時,已是古風煙下獄的第三天。
皇帝隻傳了劉豐寧入宮。出人意料,陸青信中所言,皆為國之大局,他早知父親有反心,心知沒有兵權父親翻不出水花,哪知父親竟有如此籌謀。
“這孩子剛成年便送去了邊關,沒在父親跟前養著果然是不一樣。”皇帝讚許道。
“陛下,既然陸將軍都不追究,那是否……”劉豐寧這幾日沒少為古風煙的事情奔波,嗓子都沙啞了。
“朕知道,朕自然是想保他。可其實陸青並不是關鍵人物,陸相黨羽眾多,此事若處理不當,便會寒了老臣的心哪。”
“可終歸事出有因。”
“卻無證據。但古將軍放火殺人卻是眾人親眼所見,不容抵賴啊。”
劉豐寧無奈地垂下頭。
“你去替朕看看他吧,帶著陸將軍的信。”
“是,老臣此刻便去。”
大獄之中,劉豐寧見到了古風煙。
將軍白發,滿訴悲愁,忍不住落下淚來“風煙哪,你為何這般傻?做這些事為何不同我商量!”
不過三天,古風煙的臉如曆儘滄桑,眼窩深陷,溝壑叢生。隔著牢門,古風煙跪了下來“將軍,風煙受您之恩,本就無以為報,不能再牽連你們。”
“我早就將你視為我的親子,你怎能如此不聽我的話,丞相做的事皇上早就知道,隻是在等一個機會,你若是能……能再等等……”
古風煙抬眸笑道“將軍,我這一身武藝全是承自師父,若再晚些,怕是來不及了。師父他老人家怎麼養了?”
“你那日留了信,真兒就派人去莊子上接了,請了大夫來看了,外傷倒沒什麼,養養就能好,就是在水中泡了太久,患了體寒之症,日後或會留下病根,但隻要好好調養,也是無大礙的。今晨老人家剛醒了,沒跟他說你的事,我想著你很快也就能出來了。”
“將軍,我真的還有救嗎?”古風煙從容問道。
“當然了,我給你看樣東西。”說著劉豐寧從懷裡掏出信遞給古風煙。
看過信,古風煙仍是不露聲色“將軍,這信為何在您身上?”
“是陛下,陛下特地叫我拿來給你看的。”
古風煙嗤笑一聲“將軍是過於關心我了,以至於連皇上的用意都猜不出來了。”
“怎麼了?”
“這信,才真的定了,我必須死。”
古風煙不能死,因為他得百姓擁護,朝廷之上也有官員欽佩他的德行,屈服於他的戰績,朝廷武將眾多,但無人能敵之。他還有遠風軍,若他死了,這些追隨他的人難保不反,而皇帝也將失去民心。但若他不死,丞相那一派的老臣絕不會善罷甘休,比起一個將軍,百官罷朝的局麵才是一個皇上最難以應對的。
所以皇帝保不住他。古風煙必須死。
皇帝讓他看陸青的信便是希望他能如陸青一樣顧全大局,皇帝不能賜死他,他必須心甘情願地死,必須告訴全天下人,他古風煙是自願赴死。
“將軍,不必為風煙難過,這國家缺了風煙,還會出現許多人,他們會比風煙更出色。”古風煙安慰劉豐寧道。
“還有奇真,您彆總是數落他了,您彆看他那樣,其實他可關心您了,一直想得到您的認可。星月樓的事一開始都是他在查,我笨得很,什麼都不知道,後來才摻和進去的。他原來還想借著此事在您麵前好好炫耀一番,這不,被我搞砸了。你幫我和他說聲抱歉,再替我說聲謝謝,就說古風煙,這輩子能得此摯友,無憾矣。”
“風煙哪。”劉豐寧老淚縱橫。
“還有我師父,儘量彆讓他知道我的事,他是大智之人,若實在瞞不過,也請您替我多多寬慰他。還有您,您的恩情,師父的恩情,風煙此生都不能報了,便待來生吧。”
劉豐寧已垂下頭去不忍看他。
“最後就是我妹妹,我這一生,皆為她而活,我可以死,她不能。她的人生不該如此,前半生,她受了太多的苦。況且,那陸廷不是她殺的,請您替我和皇上說一聲,他既然在相府有眼線,應該知道的。惜煙原本就身體不好,這病是天生帶出來的。我已經找到了救治她的法子,隻是要看機緣。”
“你人人都想到了,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遠風軍隨我出征,跟著我受了不少累。若是他們有要從家還田的,請將軍向聖上求得準許,若他們還想要保家衛國,便讓奇真做他們的領帥吧,畢竟除了我,奇真最了解他們。”
“你是怕他們歸入彆將隊伍,會受欺侮嘲笑?”
古風煙欣然笑道“將軍知我。將軍,彆再傷心了,剛才都沒有注意,三日不見,您蒼老了許多。將軍還是不要認我做兒子的好,我這樣的人,隻會比奇真更讓您操心。”
“胡說,我樂意,你就是我的孩子。”劉豐寧抹著淚道。
“好,那風煙就做將軍的孩子。”
刑場周圍,擠滿了圍觀的百姓,昔日士兵也都來看望古風眼。古風煙乃是青城少有的少年英雄,一路成長至今,直至將要成為刀下亡魂,從來無懼生死,他隻希望遠風軍能在自己身死之後繼續為文烽國的將來戰鬥。
人群之中,他還看見了劉奇真和蘭香,他們都含著淚,悲切地望著他,他則是笑著回應他們。
劊子手手起刀落,將軍伏地,不見首級,血濺四方。
從此,風煙古去,茫茫大漠之上再無遠風將軍的蹤影,隻有一個臉上帶疤的跛子的傳說。
忘川岸,噬月看完,許久沒有說話。
“今日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度弦第一次見噬月滿目愁緒的模樣。
“我想起來了,公子。”噬月低沉著出聲。
“想起什麼了?”
“我曾見過他,一次征戰,就在孤山腳下,那次,有一個士兵受了傷困在孤山,我本想著那人肯定不是什麼好人,正想吃了他時,古將軍衝了出來,他區區人身,竟然想抵擋我。我覺得很有趣,那是我第一次,放了凡人。”
“惻隱之心,你早就有了。否則我也成了你的口中餐了。”
“公子,你老是取笑我。”
度弦撫摸著噬月的頭笑道“我是想著,阿噬也是一個善良的仙啊。”
“公子,那後來呢?她妹妹怎麼樣了?這忘川怎麼沒了呀?”
“仙人參與的事情,忘川之內,不會記錄。”
“哦?我明白了,是公子去救了她?可是,哪來的血呢?”
“我去了那牢獄之中,古將軍給我的。我說可以連他一起救,到時他兄妹二人可以隱居,他拒絕了。並央求我如果可以的話將他妹妹前半生的記憶也抹去。”
“你同意了?”
“那畢竟是人家最後的遺言,我拒絕好像不太好吧?”
“那豈不是他最重要的人也將他忘記了?這更令人難過了呀!”
“總有人會記得的,況且,他所求,也隻不過家人安康快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