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帝想去扶起他的萱兒,可他沒有氣力。
此時宮人稟報說是閆相來了。
良帝宣了他進來。
剛踏入寢宮,閆柯便見皇後跪著哭得傷心欲絕。
“老臣……”
“不必跪了。閆相,朕今日找你過來,也是為了陳年往事,有些事,不告訴你,你怕是不會放過朗兒。”良帝開門見山。
聞言,閆柯抬頭去窺床上之人的神情,又見皇後這般,他心中便有數了,隻是他不能主動戳破,“老臣不知陛下何意。”
良帝捂著嘴咳嗽,絲巾上裹了一團血,他不動聲色地將絲巾緊握在手裡,“這件事,朕也是前幾日才命人弄清楚,隻是後來朕總是暈厥著,便沒來得及告訴你。”
“陛下……”
“當年閆相之子溺斃一事,王兄沒有撒謊。”
“什麼?”閆柯有些不知所措,他以為良帝找他來是攤牌,誰知是說這事。等等,他剛才說,晉王當初沒有撒謊?
“閆相,你教他水性,教他武藝,卻沒有告訴他,若是耗費氣力之後,不可再入水麼?”
閆柯的雙眼頓時睜圓,不敢確信自己的耳中聽見了什麼。
“他不過是個孩子,那日入宮伴讀前,閆相是否對那孩子做了些武力訓練?”
“臣……”閆柯說不出話來,是的,他每日裡都叫孩子和士兵一起訓練,以做防身之用,那日,隻是照常讓孩子練了幾個動作。
“那時王兄落水,那孩子下去救時本就沒什麼氣力,水中氧氣不足,水草蔓生,纏住了他的腿。他拚了全力將王兄推上岸邊,待王兄爬上岸,侍衛們也到了,再回頭去救那孩子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
閆柯的麵部瞬間僵硬,他重重坐在了地上。
見他似是知錯,良帝默然片刻,重新開口,“所以此事怨不得王兄,若一定要怪,隻能怪王兄不小心落了水吧。”良帝輕笑著,又抬眸去望床梁,“父皇什麼都教他了,就是沒教他水性,這或許是天意。你可知父皇為何不教王兄水性?”
閆柯沒有說話,隻怔怔地盯著地麵。
“其實,是王兄自己不願意學,因為他怕水。小時候有那麼一回,我二人在池邊玩耍時,我不小心將王兄撞下了水,好在那時大人們都在,王兄獲救了。須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後來,王兄怎麼也不肯學水性,即便父皇責打他。”
說著良帝又深深看向閆柯,“可自從令郎為了救他而死,他就克服了內心的恐懼,學會了水性,他同我說過,他再也不想讓身邊的人因為自己而受傷,甚至是死亡。”
閆柯抽動著身子,猛然發出癡笑,“晉王殿下,他……”
良帝笑了笑,“所以若一定要怪罪一個人,閆相,看來你隻能怪朕了,若不是朕當初撞王兄下水,害他從此對水恐懼,也不會發生後來的一切。”
“陛下!”閆柯發著抖伏在地上,“老臣……知錯了。”
“放心,朕不會責罰你。”
“老臣該死啊!”
“朕也活不長了,隻希望你彆再因此傷了朗兒。”
“隻怕是……來不及了。”
“什麼?”
良帝正疑惑,宮人來報,說是晉王府著了大火。
三人皆愕然。
“陛下,請讓老臣將功補過,前去救火!”
“好!你快去!”說著良帝又噴出一口血來,姚萱立即跑向床邊去扶他。
大火將鄭朗然吞沒,身上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皮肉焦爛。
鄭朗然被抬入了宮中,宮中禦醫皆束手無策。
“我的朗兒為何會如此命運多舛?難道這個孩子真就活不成了嗎?王兄,我對不住你!”良帝就這樣躺在床上望著對麵的鄭朗然。
“陛下,這孩子被刺殺那麼多次都沒有事,這回定然也會一樣逢凶化吉的。”
“萱兒,為什麼?是誰放了火?”
“陛下,臣妾……並沒有下令要殺他。”
閆柯又俯首跪地,“老臣有罪,定是那玄風,他是老臣派去晉王府的,老臣隻是想讓侯爺受些傷,恐那玄風早生了異心。”
“那他人呢?”
“臣這就帶人把他抓回來!”
閆柯剛起身,便看見鄭亭匆匆闖了進來。
“不用去了!回陛下,我已將此人拿住,處置此人有的是時間,當務之急,是要救活侯爺。世外渡仙可以救他,我已命人去尋了。”
“好!”
玄風是鄭朗然放走的。
他和彆的要刺殺鄭朗然的人不一樣,他們曾是知己,於新雀樓把酒言歡,也曾是兄弟,於王府涼亭共飲甘露。鄭朗然終究不忍,所以他放了他。
“三派之人,唯一人爾”,給皇後和閆柯辦事,不過是權宜之計,玄風隻對一人忠心,那就是他自己。
他想做晉王,做真正的晉王。
什麼人間真情,他從未想過,更不需要,什麼兄弟情義,他也不需要。他斡旋於皇後和閆柯之間,隻是為了給自己的前途鋪路。
直到鄭朗然從徐來那裡得知了一切事情的真相。他將王府上下都支開,然後去刑房告訴玄風,他可以走了,王府裡不會有人攔他。
玄風不明白,不明白鄭朗然為何要放了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麼。
直到大火燒起來的那一刻,玄風明白了。那一瞬,他的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融化,他第一反應便是要衝進去救人。他衝進去了,看見鄭朗然直直站在涼亭裡坦然地望著一切,然後涼亭坍塌,鄭朗然倒在了火海塵煙之中,玄風隻看見了橫梁木柱,卻看不見鄭朗然了。
他想也沒想,便衝進了硝煙裡將人救了出來。
王府燒得精光,像是鄭朗然四歲那年見到的情景,沒有虛無的幻象,隻有無儘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