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廚房裡的人,他也總被司安年留在書房替他研墨,因此,除了和師父老賈學習的廚藝,李耀最拿手的便是研墨了。雖說這事人人都能做,卻不是人人都似他這般有耐心,也沒有像他這樣,研墨還那麼開心的。司安年也是無意發現李耀對研墨這件事好像情有獨鐘,後來便常常把這差事交與他做了。
顧卿顏瞥見他的笑臉,覺得甚是有趣,又有些好奇,“小兄弟,你是有什麼高興的事嗎?可否同我分享?”
“啊?”顧卿顏主動和他說話,李耀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羞怯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小時候家裡窮,沒讀過書,更沒碰過筆墨紙硯,每回總是偷偷地躲在學堂的窗簷下麵蹭先生的課,因為沒有錢買紙筆,所以隻能將先生講的內容都記在腦子裡。”
看顧卿顏突然停了筆,李耀感到有些拘謹,“怎麼了,顧姑娘,是我說錯話了嗎?”
顧卿顏搖了搖頭,“然後呢?”
“啊?哦,然後就是我遇到了我師父,嗷,就是做飯的賈師父,給你送的飯菜都是他做的。自從遇見了他,我便一直跟著他,他倒是給我買了些書,不過兒時聽的那些課都模糊了,我也不怎麼能看得懂那些書。後來我們又進了司府,為司大人做事兒,大人經常叫我幫他研墨,我雖不認識幾個字,卻也認得了許多筆墨紙硯的種類。所以磨墨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學習,每回看見大人用我磨的墨寫出那些好看的字,我也有些驕傲。”李耀說著,不好意思地撇開臉去。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這麼高興,”顧卿顏又抿嘴笑起來,“那你看看,我的字如何?”
李耀便聽她的話去看那書案上的字,他見過司安年的字,雖司安年是個男子,可是他的字卻很雋秀,倒同他的性格很像,溫柔似水。
而顧卿顏的字卻……李耀形容不出來,不算有力,而是……很勁道,與她這般溫柔的性子不甚相符。
顧卿顏察覺出了他的心思,道“若想了解一人,本就不能隻見其表。”她笑望著李耀,“我曾經,也是個性子頑劣的人呢。雖現在不比從前,可我的字跡卻是一點沒變……”她臉上的笑容忽然斂去。
李耀看著顧卿顏,不自覺又愣怔了,一會兒,他醒過神來,去回味她方才話裡的意思,心中的愧疚感又立即冒了上來——他便是顧卿顏口中的那種人,不了解一個人,便對其生厭,隻見到了人的表麵,不論是對初來司府的顧卿顏,還是對她的字。
“顧姑娘說得是,是小的粗鄙了。”
“不,不是你粗鄙,隻是我憑著家世有幸讀過書罷了,若你也曾有機會學習這些,自然也能領悟這些道理。”
李耀有些詫異,從未有人同他講過這些。
“你說你兒時喜去蹭先生的課,那麼現在呢?現在有機會了,為何不去讀書?”
“現在要跟著師父學廚藝,沒有太多時間去聽課。”
“這樣啊,那不是很可惜?你既有學習的心,便不該棄。除了時間,你可還有其他的困擾?”
李耀呆愣愣地不說話。
顧卿顏笑道“你若真心想學,我可以教你。”
李耀完全怔住了——對麵的人,她剛才說了些什麼?
顧卿顏見他呆傻的模樣,有些可愛,調侃道,“放心,不收費。”
“姑娘,你……”
“怎麼,你是怕我教不好你?我雖比不得教書先生,但教你認認字總還是行的,也好叫你能將你師父送你的書的讀全,總不算枉費了你師父對你的一片心意。”
李耀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顧卿顏立即去扶他,“你這是做什麼?”
“顧姑娘,您真是天大的好人!除了我師父和司大人,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好。”李耀激動道。
“你先起來。”
“不,你若是願意教我讀書認字,便是我的師父,既是師父,我自然要磕頭的!”
“這麼說,你是願意和我學?”
“當然,求之不得呢!有顧姑娘這樣的師父教我,我怎還能推拒?”
“好,”顧卿顏不再阻止他跪,“隻是你已有一個師父了,我可不想和人搶徒弟。”
“啊?”
“我看你年紀也不大,以後,便喚我做姐姐吧,我會拿你當親弟弟一般,隻要我所知,定傾囊相授。”
瞬時,一股酸氣從李耀的鼻間泛出,他強行壓製下去 ,對著顧卿顏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談話間,已至辰時,紅日已懸於空中,曙光照進屋內,正射在書案上。
顧卿顏將李耀扶起,“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李耀。”
“好,李耀,今日我便要教你一個字。”
說著顧卿顏轉身在紙上寫下一個“光”字,那字正被陽光圈在紙上,顧卿顏道“應景。”
李耀看過去,脫口而出“這是,‘光’!”
“你認得?”
當然,李耀的名字裡也有這個字,說起來,還是司安年教他的。
“你們大人倒是肯費心。”
“是啊,司大人人很好的,對府裡上下都很寬和。不過,姑娘教我這個字,是不是想和我說些什麼?”
顧卿顏點頭道“嗯,光,代表著光芒,太陽可照萬物,亦能決定萬物生死,是世間不可或缺之物。然而太陽的光芒隻是照我們腳下的路,卻照不得人心中的路。人心一旦失去了光,便會一整個暗淡,隻會覺得自己前路渺茫。所以,我贈你的這“光”,是你內心深處的那樣東西,有了它,即便你所遇到的經曆再坎坷,你也不會被輕易摧毀。我這樣說,不知你可能明白?”
李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姑娘是想告訴我,人生在世,當心存目標和希望?”
顧卿顏仍是笑著,“差不多吧。”
“聽姑娘一言,李耀真是受教,姑娘說的比學堂裡的先生好上許多倍。”李耀望向書案上的字,搓了搓手指。
顧卿顏立即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便把紙拿起來遞給他,“本就是給你的,拿去吧。”
李耀滿臉歡喜,向她道謝。
“不過,你剛才錯了一樣。”
“啊?”李耀一頭霧水。
顧卿顏撫著他的頭,“你為何還不改口?”
李耀才反應過來,綻開了笑臉喚她道,“姐姐。”
此時的日光已從書案轉至二人的麵龐,襯得他們的發絲鋥亮,光線又折射到窗欞紙上,上麵隻映著二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