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奶奶也愣住了,想要送到嘴裡的茶杯登時停滯在半空,完完全全被池凜吸引去。
沒想到池凜是真會唱,一上來氣運丹田真嗓開場,真嗓與假嗓於行腔時行雲流水地銜接,很快就將整個場景鋪開。
樓覓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池凜,手中的二胡琴弓也愈發滾燙。
對,就是這個味道!
老樓在一旁聽得如癡如醉,幾乎跟著唱起來。
鄉音縈繞在池凜耳邊,父親仿佛站在池府後院那布滿青苔的石階上,揮毫潑墨。
院外時不時經過的車馬聲、人聲,以及皇城的鐘聲,不斷衝入池凜的腦海中。
這座屬於池凜的城池,跟隨著她古老的腔調,於在場的每個人腦海裡徐徐展開。
池凜咬字神準,唱腔也彆有一番韻味,換氣竟見鬼的嫻熟。
除了嗓子有些發緊,看上去平日裡的確沒怎麼吊嗓子沒怎麼練習之外,其他地方幾乎挑不出毛病來。
閆爺爺聽著聽著慢慢站起身來,靠近池凜。
他不想錯過這精彩表演的任何一個細節。
池凜完全沒去在意周圍的情況,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雜談後半段節奏漸快,直到最後如起飛一般。
樓覓拉著二胡拉得熱汗淋漓,而池凜分毫沒有懈怠,幾乎是拽著場麵直衝雲霄。
最後一個收尾,蕩氣回腸。
全屋的人都安靜了。
池凜漸漸睜開眼睛,方才在腦海中構建的上京慢慢消失,環視周圍,她依舊在2043年。
滿屋子十幾雙眼睛都盯著她看,沒有一個人說話。
池凜被看得有點瘮得慌,笑了笑道:“唱完了。”
樓爺爺第一個鼓掌,接著老閆也控製不住大鼓特鼓。
隨後掌聲四起,叫好聲震得樓下路過的人都忍不住抬頭看一眼。
“唱得是真好……”閆爺爺想要再找一些其他的形容詞,可是搜腸刮肚之後發現真的找不到。
還處於震撼之中的腦子想不起彆的誇讚,可一個“真好”實在無法將他此刻激動的心情完全表達,閆爺爺又說了一遍:
“是真的好!”
樓覓哈哈笑:“閆爺爺,您也太激動了點。”
閆爺爺一掃剛開始對池凜懷疑且傲慢的態度,作為丹州劇的資深票友,《上京雜談》是他開始聽丹州劇時就聽過的劇。
此劇難度有多高,池凜完成度有多好,他心裡太有數了。
閆爺爺一肚子的感慨想表達,對方是個小女孩,他又不能像麵對小夥子似的可以儘情揉對方肩膀,這會兒隻能興奮地繞著池凜轉圈,指著她嘴裡念念有詞道:
“是天才,你的確是個天才!聽得出來你平時沒有怎麼練習,可是這氣韻和節奏感完全是天生的。真是太讓人羨慕了。老樓,你沒有信口開河!”
池凜這會兒也看出來了,這位爺爺就是心直口快。
看不上的時候直說,喜歡的時候一點都不吝嗇誇獎,即便自己打自己的臉也絲毫不猶豫。
老樓笑著上來拍閆爺爺的背:
“我騙你做什麼!不過小凜還是稚嫩了一點,在各位行家裡手麵前獻醜了。”
一直坐在角落沒有發話,但是淡定圍觀全程的老莊,在聽完池凜的《上京雜談》之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真的太難得了,希望能夠有越來越多像小池這樣的年輕人有才氣的人出現,將丹州劇發揚光大。”
池凜聽有人稱他為“老莊”,想起爺爺曾經說過,這丹州劇本身就沒有留下多少資料,是他和莊叔叔辛辛苦苦一起尋訪世界各地,才將此劇的名字定了下來。
想必這位老莊就是那位莊叔叔了……
樓力行叫他叔叔,池凜得叫他爺爺。
自上回從爺奶家回來之後,池凜找到了新的方向,從“丹州劇”入手,想要從此劇來尋找大原的線索,可惜所收獲的資料非常少。
池凜之所以一叫就來,很大程度上也是想要從爺奶這邊獲得更多她想要的線索。
樓爺爺和莊爺爺手中應該有外界無法輕易尋到的珍貴資料,如今二位都在,還有這麼一眾對丹州劇頗有研究的票友,池凜很欣慰。
長輩們肯定想象不到,在他們從池凜身上看到了希望的同時,池凜看他們更是珍貴。
要怎麼樣才能迅速和他們建立聯係,不斷挖掘可用信息呢?
池凜正在思考這件事的時候,閆爺爺興奮地問她:
“小池你還會唱哪幕劇?你有沒有聽過?”
歲停晚冬?
池凜的確聽說過,也是禹腔經典。
但這劇年紀比她父親都要大很多。她父親唱得少,她自然也就聽得少,不是太熟悉。
不過池凜為了和票友們拉近距離,即便不是太熟悉她也強行應了下來,隨意哼唱了幾句後問道:
“閆爺爺您說的是這幕劇麼?”
“對!對,就是它!蒼天有眼,幾乎失傳的劇你都會!”
何奶奶挨上來也很激動:“就隻留下了幾小段曲,詞早就不可考了。小池,你是在哪裡學的詞?”
池凜心裡悶喊了一聲“糟糕”,他們說不可考那必定是連樓爺爺和莊爺爺都沒尋到,她這種晚輩絕對不可能知道的。
透過眾人的肩膀,看見角落裡的樓覓一直在注視著自己。
池凜不慌不忙道:“詞是我隨意填上去的,不是原詞。”
何奶奶恍然“哦”了一聲:“難怪。”
閆爺爺忽然對池凜行了個手禮:
“小池天賦卓越實屬罕見,不僅拿捏得了,就連失傳的都能隨口哼唱出來,隨意填的詞也讓老頭子大開眼界。老頭子曾經想象過原詞該是什麼樣的,絞儘腦汁寫過幾個版本,卻沒有一個有小池你這個版本來得恰如其分。是啊……它就該是這樣,該是這樣。”
閆爺爺讚歎了一大番之後道:“老頭子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小池能夠答應。”
池凜:“您請說。”
閆爺爺對她鞠躬:“請小師父收老頭子為徒,帶老頭子領略丹州劇無窮魅力!”
他這話一出,全屋子的人都震驚了。
他年紀比池凜大了好幾輪,居然要拜個小孩為師,實在奇妙。
可閆爺爺和池凜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老閆是性情中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絲毫不介意什麼禮法。活到他這歲數,隻想圖個開心。
池凜本就身懷絕技,琴棋書畫自不用說,從小感興趣的事物多學得也快,找她拜師的人從孩童到老人並不算少。
相似的場麵她見怪不怪,心裡也懷著想要多打聽丹州劇的念頭,謙虛客套了一番之後,還真的收下他了。
見老閆拜師,何奶奶也來拜師。
連帶著還有四五個對《歲停晚冬》特彆感興趣的老頭老太也湊熱鬨一樣都拜池凜為師。
池凜來者不拒,全都收為徒弟。
樓覓想到了開頭也想到了結尾,卻沒料到這番外……
一個未成年小孩收一屋子古稀老人當徒弟,這事兒說出去不怕你們丹州劇圈子亂了輩分?
幸好這些愛好者人數少得根本沒能形成圈。
以閆爺爺為首的大齡徒弟們還特有拜師的自覺,讓池凜坐下,一一給她敬茶。
旁邊有偷笑的,可池凜一點都沒笑,特認真特當回事。
樓覓跟樓力行小聲說:“我怎麼有種誤入xie教的感覺?”
師徒幾位互相加了微信之後散了。
快十一點,樓覓她們得回家,明天還要上班上學的,不在這兒睡了。
照例樓力行載彭梓媛,樓覓和池凜一輛車。
樓覓全程都在看池凜,池凜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
“有什麼想問的就直接問吧。”
“不,我沒什麼想問的。”樓覓說完還向她挑挑眉。
“你不就想問我為什麼會唱丹州劇嗎?我……”
“噓。”樓覓搖頭,“彆說,繼續保持這種神秘感就好。”
池凜:“……”
什麼怪腔怪調的,讓人雞皮疙瘩紛紛戰栗。
樓覓跟了一句:“就像你對你姐時而熱情時而冷漠,時而乖巧時而暴戾。沒關係,你就是這麼神秘的孩子。”
池凜:“……你這是在吐槽我嗎?”
樓覓:“被你聽出來了?”
池凜的確對樓覓若即若離,這種狀態讓她自己也不舒服。
樓覓是個非常有個人魅力的人,池凜無法否認的確被她吸引,忍不住想要親近她。
可是每當親近她之後,池凜就會有種背叛陛下的罪惡感。
反反複複之間,最無辜的其實是樓覓。
到家了,大家各自去洗漱,準備睡覺。
池凜站在廚房,拿出了上回去圖書館時,為了測試潭落和滕絳是否是陛下轉世而準備的付選子茶包。
樓覓和陛下也是有些相似的,不是麼。
池凜將茶包放入杯中,倒熱水,向樓覓的臥室走去。
如果樓覓喜歡付選子的味道,如果樓覓就是陛下……
一路上池凜的心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