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樂瑤這才收回目光,耳邊聽著他的絮語,兩個人好像從未靠得這麼近。
批到後來,蕭衍體力不支,靠在床頭睡著了。
王樂瑤將他放躺好,拿著剩下的奏疏坐到旁邊。其實這些奏疏沈約都已經看過了,貼了意見,她隻要核對無誤就可以。剛開始她還有些膽怯,握筆的手微微發抖。她隻是一個女子,居然操縱著國家大事,這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但她這麼做,也算是減輕皇帝的負擔,能讓他安心養病。何況是皇帝金口玉言要她做的,她便大著膽子繼續批閱下去了。
蘇唯貞進來送水的時候,看到皇後在燈下批閱奏疏,嚇了一大跳。皇後十分專注,連他進來了都沒發現。
他走到龍床前麵,看著皇帝,人已經熟睡了。
蘇唯貞剛想走過去,告訴皇後此舉不妥,曆朝曆代後宮都不能乾政,從前北魏甚至有封了太子,便殺其母的風俗。若是被朝臣知道,指不定要掀起什麼波瀾來。
床上的蕭衍感覺到麵前有個黑影,警覺地睜開眼睛,看見是蘇唯貞站在那裡,又碰上他的目光,知道他要說什麼,輕點了點頭。
蘇唯貞大驚,皇後批閱奏疏,還是主上親許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雖然他私心覺得主上真是一碰到皇後,就毫無原則和底線可言。
*
早晨,禦街上駛過一輛普通的牛車,直往城南而去。
牛車駛進烏衣巷,停在謝府的門前。駕車的小廝上前去拍銅環,然後謝家的家仆慵懶地問道:“誰啊?”
謝家門可羅雀,少有訪客。
小廝遞了帖子進去,“去通稟一聲,沈侍中想見謝夫人。”
那家仆拿了帖子,聽說是大名鼎鼎的沈侍中,皇帝身邊的大紅人,不敢怠慢,立刻去園子裡稟報謝夫人。
謝夫人正在逗貓,身邊坐著大兒媳庾鳳躍。
兩人正在閒聊中,聽說沈約來了,謝夫人沉吟片刻,起身道:“請他去廳堂。”
謝家和沈約沒什麼來往,沈約突然來往,不見得是好事。
“母親。”庾鳳躍跟著起身,謝夫人對她說:“你去廚房,看看大郎的藥熬好沒有。”
庾鳳躍應是。她擔心地望著婆母離去的背影,總覺得這位沈侍中來者不善,也不知婆母能不能應對。
但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插手,恰好看到謝羨過來,便對他說:“小叔,陛下身邊的沈侍中突然來府上,要見母親。你阿兄身子不適,想來是去不了的,不如你去看看?”
謝羨剛收到消息,薑景融已經被關在台城,要見他一麵,這個時候沈約又到府上,莫非兩件事有關聯?他生怕因自己幫了景融而連累到謝家,真有事也該是他一人承擔。
“嫂嫂彆擔心,我去看看。你去照顧阿兄便是。”謝羨溫和地說。
庾鳳躍點了點頭,要經過謝羨身邊的時候,輕聲道:“景融的事,我要謝謝你。”
薑景融是她的表弟,也是她的姑母唯一留在世間的血脈了。
謝羨身形頓了一下,庾鳳躍已經走遠了。
他一路走到廳堂外麵,卻聽母親在裡麵惱怒道:“沈侍中這是何意?當年你沈家蒙難,是先夫保下你,你卻幫著外人如此汙他之名嗎?”
沈約連忙說:“夫人先彆急,我也隻是來求證。當年文獻公在山中,以他的性情,救下流落異鄉的弱女子,也實屬正常。何況那位北海王妃記得恩公手掌心有痣,好下棋,若我沒記錯,正跟文獻公符合吧?”
“豈有此理!我夫一生清清白白,豈能跟北魏的後族扯上關係!他從未救過來路不明的女子,沈侍中還是另尋他人吧!”
謝夫人言辭間,已經要下逐客令。
沈約也沒想到謝夫人的反應如此大,就算文獻公救過那位北海王妃,甚至兩人年輕時有過一段情,但人都做古了,北海王妃也隻是想知道恩公的真實身份,沒準還能對緩和兩國的關係起到作用。謝夫人又何必如此。
他受過謝公恩惠,也不敢對其遺孀無禮,拜了一下後,就起身告辭了。
沈約在門外見到謝羨,兩人都是對彼此久聞大名,神交已久,互相見禮。
謝羨還未開口,謝夫人就在廳堂內說:“三郎,是你嗎?進來。”
沈約對謝羨點了點頭,先行離去。
謝羨進到堂屋,看到謝夫人麵色不佳,便問道:“母親,發生了何事?”
“這些人居然汙你父年輕時與北魏後族的女子糾纏不清,那女子嫁了北海王,非要找什麼恩人。我怎能咽下這口氣!你父一生隻我一妻,哪來亂七八糟的女子想攀汙他!”
謝羨安慰了母親兩句,“父親已經不在人世,母親何須為此動怒。沈侍中也並無惡意。”
“下等士族,攀了天子得如今高位。”謝夫人不屑道,“當年若沒有你父,他早就跟沈氏一同覆滅了,哪有今日。”
謝羨歎了聲,他這個母親,真是一生要強,把顏麵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父親去後,性情真是越發偏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