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這日, 豫州也下了雪。
行宮的宮人忙著殺豬宰羊,祭祀灶神。原本冷清的行宮好像也有了點臘月熱鬨的氣氛。
王樂瑤坐在寢殿的窗下,身上披著厚厚的貂裘, 伸手看雪花一片片落在掌心,天地有種寧靜的美感。
“娘娘, 您怎麼能開窗呢?擔心著涼。”竹君在她身後說, 伸手就要把窗戶關上。
王樂瑤拉著她,“不能出去, 總要讓我透透氣吧?”
她的口氣,無奈又苦悶,竹君也覺得不忍心。關在這行宮裡,哪裡也去不了, 陛下也不在,娘娘的確是寂寞了。
“那您把這碗粥喝了。”竹君把一個瓷碗從托盤上拿起來。
那是一碗熬得粘稠的紅粥,王樂瑤喝了一口,皺眉道,“好甜。”
“婢子用紅糖,紅棗熬的,還加了一些藥草。甜味足夠蓋住藥味了。”竹君笑眯眯地看著王樂瑤。
這些日子好好用藥用膳養著,王樂瑤已經恢複了氣色。可馬上就要進行的第二次醫治, 又讓竹君提心吊膽。
王樂瑤喝完粥,把空碗遞給竹君,她大概是這世間最配合的病人了。
“八娘在做什麼?”她問道。
“八娘跟許奉禦在一起,大概在商量給娘娘醫治的事。娘娘要見她嗎?”
王樂瑤點了點頭,“你去把她叫過來, 我有些事情想當麵問她。”
竹君領命去了, 不久劉八娘就到了王樂瑤的麵前, “娘娘找我?”
王樂瑤看著外麵的落雪,聲音很輕柔,“昨日,我無意間聽到你跟許奉禦說話,但你的話沒有說全吧?”
劉八娘一驚,沒想到自己說的話竟然被皇後聽見了。她沉默片刻,才說:“我這些年在未央居,對女子骨相也有所研究。先天不能懷孕的女子,一般的特征是身量嬌小,膽經閉塞,盆骨狹窄,腹壁較薄。但娘娘基本不符合這些體征。反而是您排出的血,跟常人不同,血色暗沉。”
王樂瑤儘量平靜地問:“你的意思是,我被人下藥了?”
劉八娘嚇得跪在地上,“這僅僅是我的猜測,胡言亂語的,請娘娘恕罪。”
“你對我不用有所隱瞞。”王樂瑤輕笑了一下,笑容卻很冷,“有些事情,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劉八娘這才說:“許奉禦說,娘娘的病症,更像是長年累月被人下了微量的不能致孕的藥物所致,因為不是毒,所以查不出來。那些藥融入血液肌膚之中,損害您身體的根底,難以拔除,所以才子嗣艱難。若沒有巫醫的方子,用蠱術換血,恐怕長此以往,您的身體會不堪負荷,不到花信之年就會……茲事體大,許奉禦跟我都不敢亂說。”
王樂瑤雖然已經猜到了,但從劉八娘的口中親耳聽到,還是覺得如遭雷擊。
這個問題,困擾她日久。本就沒有一本醫典上說,難於產子會代代相傳,並且還傳女不傳男。母親在大齊長大,北魏除了馮氏一族,無人知道母親的存在。母親嫁給父親沒多久,就順利懷孕,根本不像子嗣艱難的樣子。可後來母親回到北魏,嫁給北海王,便沒有再懷孕。她身上雖有馮氏的血統,但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姓馮,怎會跟馮氏女子一樣,難於產子?
這並不是天命,而是人為。
其實仔細想想就會知道,各國皇宮裡都有不少這樣的事。妃嬪為了不讓他人得寵生子,會用很隱秘的方法下藥,讓對手生不出孩子。馮氏女子本就生得貌美,深得帝心,又高居皇後之位。為免她們生出皇子,繼承江山,從而讓馮氏的勢力更大,的確有可能編排出什麼詛咒或者血統之類的,讓她們難以生子成為一種共識,而出於對鬼神和上位者的敬畏,無人會去深究。
“娘娘……”劉八娘看著王樂瑤的表情,隱隱不忍。同為女子,她能明白王樂瑤的心情。
王樂瑤道:“我無事,你去把許奉禦叫過來。”
“是。”劉八娘退下去。
稍後,許宗文匆匆趕到,對王樂瑤行禮。
王樂瑤的神色如常,大概是接連的變故,她的內心早已天翻地覆,所以顯得比較冷靜。
“事情我已經聽八娘說了。我知道奉禦是專給皇族看病的,但我想請你給我的近身侍女診脈,不知奉禦可否屈尊?”
“娘娘儘管吩咐。”許宗文回答。
王樂瑤把竹君叫過來,讓許宗文給竹君診脈。許宗文的身份,從前絕對不會給侍女診脈,不過事急從權,他診完脈,又問竹君的月事,竹君紅著臉說:“婢子的月事跟娘娘一樣,不太準。”
許宗文摸著胡子,沉吟片刻,“看來娘娘的猜測是對的。你們二人的體質都有虛寒之症,且脈象相近,隻不過竹君比娘娘輕微許多,應該是相同的症結。娘娘房中近身伺候的幾個侍女,恐怕皆是如此,輕重不同而已。不得不說,這藥下得著實高明。”
竹君大驚,甚至覺得難以接受,“奉禦,您會不會弄錯了?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給我們娘娘下藥?娘娘的衣食住行,平素我們都很小心,不會有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