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莫約三十來歲,束著頭發,穿著寬鬆道袍的道人堵在門口,臉色凝重,肢體緊繃。
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麵前,被網友們稱之為‘陰間導演’的壯碩男子。
在他的對麵,辦公室內,盧正義站在人群前麵,平靜的與其對視著。
而在他後頭,張煜在內的一些人,神色緊張。
更後麵,傑森等人就有些不明所以了。
他們茫然的看著這個新出現的人,再瞧瞧遠處好像是正對峙著的兩邊,心中的疑惑都快從臉上溢出來了。
“嘿,朋友們,現在是什麼情況?”
畢竟是運動員出身,本身名氣也挺大的,傑森的膽量很足,瞧著這情況,竟是沒沉默著,反而朝前幾步走到張煜旁邊,出聲問道,“副導演,這個人是……來鬨事的?”
或是粉絲、或是博眼球、或是代拍……
劇組拍戲時有人出來鬨事的事情,傑森遇見過不少。
但眼前這個穿著寬鬆道袍的人,顯得有些瘦弱的道人,看著又不像是鬨事的人。
畢竟體格擺在那裡。
傑森的目光又移到了麵前,正背對著他的導演。
瞧瞧那粗壯的臂膀和寬厚的脊背,這體格,他當年參加運動會見著的那些舉重選手都不一定有這麼壯碩,就跟個小巨人一樣。
麵對有著這種導演的劇組,誰敢來鬨事?
“噓……”
張煜這個時候,可沒功夫搭理他。
他示意其彆出聲後,就又緊張的把目光投向麵前。
“道長,我們單聊吧?”
前麵,盧正義已經輕聲開口說起來了,“你想想看,我都主動聯係你了,怎麼著,也不至於說乾了壞事吧。”
之前,觀山道長時不時就催促他過來江城這邊。
言語間,他還經常透著試探的意思。
盧正義多少是能猜出來,他在等著自己,懷疑自己。
但沒想到對方這麼急迫,自己剛一到江城,才正式上工沒一天時間,人家就直接找上門了。
聞言,觀山道長先是往他身後瞧了一眼。
接著,他又看了一眼已經跳上肩膀的玄貓,目光再有些恍惚望向遠處正吃著糖的小女孩以及角落裡擺著的石像。
遲疑片刻後,觀山道長點點頭,“行。”
大意了,不應該一個人過來的。
不過人家說得也對,真要做了壞事,也不至於直接跳臉,送上門來。
“那……”
盧正義見他同意,一邊說著,一邊朝前邁出一步。
而觀山道長緊盯著他,後退了一步。
“……我們還是去隔壁聊吧。”
盧正義停下腳步,就站在原地,伸手示意他先出門。
而在觀山道長緩慢的移動著腳步,退出辦公室後,他又轉過身看向張煜那邊,“老張,你準備一下下午的拍攝,我去跟道長把話說清楚了,畢竟後頭還得他幫我們背書。”
“好。”
張煜沉聲回著。
但稍作猶豫,又補充著問了一句,“沒事吧?”
“沒事。”
盧正義擺擺手,轉過身出了門。
而得到他的肯定答複,張煜等人鬆了一口氣。
在他們的心裡,盧正義的話份量很重。
“放心吧,張伯伯。”
這時,小保寧從李珍喜的身旁走出來,來到張煜旁邊,“剛才那位叔叔,大概也就是……”
她遲疑著,用手臂比劃著,“我這麼高,伱那麼胖。”
“他都還沒有小貓咪大嘞。”
“盧導,肯定不怕他的。”
什麼高的、胖的。
對於劉保寧的這些話,彆說根本都不了解情況的傑森等人。
就連張煜這些個劇組內部的人員,聽著都有些茫然。
……
……
既然劇組是租的辦公樓,這休息室、會客室之類的房間,還是能找得到的。
“好像隻有……袋裝的紅茶,道長要來一杯嗎?”
盧正義在會客室的茶水間裡煮著熱水,又翻找了一下可以喝的東西,結果就找到了一盒袋裝紅茶。
“不用了,謝謝。”
沙發上,觀山道長坐在那裡,目光灼灼的看著桌子上正舔著爪子的玄貓。
至於後頭,那看著就怨氣不小的鬼物,他自落座後,便瞧都沒再瞧上一眼。
“嗷!”
似乎是那灼熱的目光太過於礙眼,小忠勇站起身,朝他吼了一聲。
甚至於他還朝前跳去,前掌虛揮著,想要警告一下這人,彆用眼睛亂看。
雖然他頗具靈性,幾乎跟人一樣。
但有些習性還是遵從了貓類的本能,就比如說出現情緒時,不管是出於好奇還是生氣、不滿,都會先用前掌虛揮,以作試探。
不過小忠勇這前掌才揮出,就按在一隻大手上了,竟是落到了實處!
“喵!”
緊接著,他整個貓朝後躍開,警惕的看著眼前的道人。
而楚人美在旁邊,瑟瑟發抖。
“彆怕彆怕,我沒有惡意。”
觀山道長笑眯眯的看著玄貓,收回了平放著的手掌。
而小忠勇眼中的獸瞳漸漸豎起,剛才,他雖然沒使足了勁兒,但還是出了五六分。
可落在這道人手上卻是輕飄飄的,很是古怪。
瞧他現在這笑眯眯的樣子,一點兒也沒有勉強的樣子。
“阿勇,來者是客。”
盧正義在茶水間聽到聲音,提了一嘴。
“喵。”
本來,氣勢洶洶的小忠勇語氣一轉,乖巧的又坐下了。
“真真是有靈性。”
觀山道長剛才被那麼吼了一下,神態、肢體也不顯得緊張,“彆怕,像你這樣的靈物,誰要是害了,那是得遭天譴的。”
反而,他眼中的喜愛更甚,甚至於忍不住開口,竟還帶著幾分寵溺。
“盧導演的身邊,倒是什麼樣的都有。”
接著,他看向端著茶和水杯走出茶水間的盧正義,“有這聞著就腥臭不已的邪物,也有這樣靈性乖巧的靈物,還有……外麵那個長著異瞳的孩子以及古時祭祀驅邪的石像。”
一句話,觀山道長就把盧正義身邊這些人的底兒都給說乾淨了。
“那我呢?”
盧正義一邊問著笑著坐下,一邊把裝著熱水的杯子推到他麵前。
而自己則是端起包著廉價袋裝紅茶的茶杯,輕抿了一口,接著麵露苦色。
入口又澀又苦,明明聞著那茶水味兒很香,比在張雪茗那裡喝的那些好茶還香,可這口感卻是配不上這香味兒。
果然,自己還是不懂喝茶。
觀山道長對於他的問題,沉默著。
半晌,他才給出答複,“……一身陽氣很足。”
除了這一點,他什麼都看不出來。
可是什麼都瞧不出來,才是最麻煩的。
盧正義笑著,放下了茶杯。
接著,他又看向旁邊,“梁女士,你自己來跟道長解釋解釋吧。”
而旁邊,楚人美很適時的顯出身形。
一個人憑空出現在麵前,而且麵容殘破不堪,觀山道長的臉上竟是沒有一絲緊張,隻是緊皺著眉頭,緊盯著她。
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瞧見。
“道長。”
楚人美語氣緊張的看著觀山道長,先是喊了一聲。
隨後,她又趕緊解釋起來,“我雖然做了一些錯事,但那是有原因的。”
“我是江城梁溪人,生前叫做楚……梁美娟。”
“四年前,我在一個電子廠打工,但是那個老板……”
楚人美就跟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的來曆說了個乾淨。
生前是什麼樣的,做什麼的。
死了以後又做了什麼,怎麼遇到盧正義,進到劇組裡的,她全都給說了。
盧正義在旁邊聽著,沒有插話。
這些事情,自然是他同意,這楚人美才會開口的。
來江城之前,他早就做好了麵對道教一些人的準備。
就如觀山道長瞧出了,王導遊的朋友不是普通人。
自己也同樣看出來了,這些人是有真本事的。
觀山道長默默聽著。
“一報還一報嗎?聽起來,確實有些緣由。”
直到楚人美停住講述,他才看向盧正義,沉聲開口,“但邪物必除,同樣是我所認知的事情。”
“我不知道盧導演的師承是什麼,又學過什麼,怎麼走上的這條修行路。”
“但是邪物是不穩定的、狡猾的、滿懷惡意的。”
他並未因為事有緣由就鬆口。
“確實,梁女士雖然報了仇,但還是有想著一換一太虧,得多換幾個的想法。”
盧正義點點頭,竟是沒有反駁他。
楚人美慌了,不住的後退,遠離兩人。
盧導,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既是如此,那盧導演……”
觀山道長的目光變得淩厲。
“但她目前就隻存在於想法,還沒有實踐。”
可是盧正義話鋒一轉,“在我這裡,她被約束得很好。”
他改口了。
觀山道人淩厲的目光收斂,變得有些遺憾,“所以,你是保住她?”
“就算現在,她在你的約束下還算安穩,但難保之後,她不會做出錯事。”
“到時候,這些錯事可就得由你來擔著了。”
盧正義現在把楚人美給處理掉,那就什麼事情都沒有。
畢竟人家在遇見他之後,乖得跟個鵪鶉一樣。
可要是現在不處理,以後搞出了事情,那可就得盧正義擔著了。
“行,我來擔著。”
盧正義很乾脆的點點頭,“她要是惹了事兒,不用你們找過來,我就會處理掉她。”
既然都管束這麼久了,這點信心,他還是有的。
觀山道長也很乾脆,“行,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在這件事情上,你好自為之。”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現在人家非要保著,還願意幫忙擔著,真打起來了,他也不一定打得過。
觀山道長還是很識趣的。
本來還很慌張的楚人美,聽見盧正義這麼保著她,鬆了口氣。
還好說話算數,沒坑鬼。
“接下來,我們該談談正事了。”觀山道長的神情認真起來,“交趾這個地方沒有一個叫真仙觀的道觀,更沒有出土什麼寫著‘五獄成仙之法’的石碑。”
盧正義啞然失笑,“當然沒有,這是電影劇本呐,道長。”
“但是……”
可接著,這觀山道長又來個但是。
“前段時間,川城鳳山附近因為天氣緣故,發生了塌陷,一個地宮重見天日。”
“這地宮內的建築風格與我們道教的文化及其相似,不單單有太極圖、四象、星宿,還有十幾根支撐著地宮的長柱暗合北鬥七星、八大天王,更有太清、玉清、上清三座巨大石像。”
“那地宮正殿上,明晃晃的牌匾就寫著‘真仙觀’三個字,你作何解釋?”
他的語氣裡充斥著疑惑。
這話一開口,楚人美瞪大了眼睛看向盧正義。
一下子就從剛才的當事人,變成了吃瓜群眾。
當然了,還有一隻小玄貓。
小忠勇同樣瞪著貓眼,一副吃驚的樣子。
不是說,是假的嗎?
盧正義的臉色僵住,“……我覺得隻是一個意外。”
“既然找到了真仙觀,那麼這五獄成仙之法,我們也沒有小看。”
觀山道長又繼續說著,“我們擴大了尋找的範圍,從典籍之上,找到了相關的內容。”
“但並非是那謝亞理所行的五獄成仙法,而是破五獄成仙法。”
“典籍所言,生前有作孽者,被稱作人魈,死後必淪入地獄,受應得之苦。”
“而古時有一高功便因不忍世人長受折磨,隨傳下救苦破地獄科儀,既通過齋醮儀式,將真法神光送入陰府沉淪之處,使作孽者恍然醒悟,放下執迷,從而得到解脫,不再受地獄之苦,獲得功德。”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極為複雜,“而我所說的這位高功前輩,相關典籍記載很少,隻有一幅畫。畫中,一個目生雙瞳的道人手持法劍,而身前跪拜著五個麵無全非之人。”
“這與你說的,傳說有一宋人目有雙瞳,殺世間人魈後,得道成仙,極為相似。”
殺這個字,可以有很多的解讀。
武力上的,或者是……道理上的。
以法劍直接將罪孽者殺死,叫斬人魈。
以破地獄之法,煉度亡魂,使他們幡然醒悟,不再作為‘人魈’,那也叫斬人魈。
哪種法斬了才能得道,那就不好說了。
“不不不,這可不是我說的,這是劇本說的。”
盧正義趕緊擺擺手,“劇本是編劇寫的,跟我可沒關係。”
他也有些意外了。
這換個世界,還真就被人給解讀出來了。
就是不知道解讀得對不對。
“那這劇本,盧導是從哪裡得來的。”
觀山道人麵露無奈,“這編劇又在何處?”
事情涉及到道教,肯定是得問清楚的。
這對於他們追溯文化曆史,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這我就不知道了。”
盧正義攤開手,“劇本是郵件寄過來的。”
“道長,你應該也清楚,我們這一行工作,真不是經常能做到現下麵談。”
“像我聯係你,都是先郵件確認清楚了,才帶著人馬急哄哄的趕過來。”
觀山道長追問著,“……那郵箱呢?”
盧正義麵不改色的回道,“注銷了。”
觀山道長的表情有些微妙。
楚人美伸手捂臉。
就連小忠勇都不禁翻了個白眼。
“真的,注銷了。”
盧正義言之鑿鑿的說道,“我本來還有些劇本上的事情,想跟編劇聊清楚。”
“結果呢?再發過去,那個郵箱已經是空號了。”
“沒辦法,我就隻能自己想辦法改了。”
說到這裡,他看向觀山道長的表情很真誠,“道長,你看這片子也是涉及到你們的一些曆史文化。”
“那我在這方麵,你也瞧出來,不是那麼的專業。”
“所以我想說能不能請你們背個書,把我這看起來有點簡陋的劇本給改一改,改得有文化一點,不至於說……讓人看著錯漏百出的,顯出我這導演拍戲前沒做足準備。”
觀山道長沒說話,臉上還是保持著那副微妙的表情。
他就盯著人看,半句話都不打算說。
而盧正義呢?
比臉厚皮這件事情,他沒輸過。
盧正義也瞧著他,他不說話,自己也不說話。
半晌,觀山道長的神情才有些無奈,“總而言之,如果你有什麼合適的線索就稍微提供一下,盧導演。”
“這不僅僅是對於我們道教的一個曆史文化得到完善。”
“同樣的,對於唐國的曆史補充也具有重大的意義。”
盧正義和氣的看著他,“明白,如果有什麼線索,我一定配合提供。”
“行吧,今天我就是過來確認一下這件事情。”
見人家不肯說,觀山道人也沒辦法,撩起袍子站起身,“既然盧導演什麼都不知道,那我也不強求。”
“不過,你身邊的這個梁女士,我覺著你還是早做打算會好一些。”
“總不能一直這樣,跟著你拍戲,跟靈物不一樣,像這樣的邪物存在越久,越麻煩。”
末尾,他還告誡了一下楚人美的事情。
這讓她乖巧的站在一旁,極力掩蓋自己的存在感。
“知道。”
盧正義也起身相送,“不過道長,我剛才說的……背書的事情。”
“你需要怎麼改,要了解什麼知識,可以直接問我,反正你有我微信。”
觀山道長無奈回道,“還有,過段時間你們要到觀裡拍戲的話,先提前跟我說一聲。”
“上山的路不好走,到時候,我得讓人下山接你們。”
“至於……”
他說到這裡,還沒再提一下破五獄升仙之法的事情,手就被盧正義給握住了。
“太客氣了。”
盧正義和氣的用雙手握住他的手掌,上下擺動感謝著,“道長,那到時候就麻煩你們了。”
“我之前還一直擔心這片子拍出來以後,四不像,賠本了。”
“現在好了,有您跟道教背書,我也能儘力發揮了。”
而觀山道長呢?
他沒有說話,臉上麵無表情,眼睛死死盯著緊握著自己的手。
同時身體緊繃著,一步都沒有再邁出。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觀山道長細細的思索著,前一秒發生的一切。
但是,他始終回憶不起來,什麼時候手就被人家握上了。
“怎麼了?道長。”
盧正義放開了手,站在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