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什麼是第一誡?”
泛黃的燈光下,
鏡頭內,
張宇明不再是曾經帥氣的模樣,板寸發型下,古銅色的臉上不僅僅蓄起了胡須,而且還有了一點點坑坑窪窪的痕跡。
而身上,那穿著的白襯衣和領帶更是有些雜亂。
整個人顯得頹廢而又彷徨,坐在長椅上,他低著頭恍惚的盯著麵前的桌子。
張宇明飾演的角色是李國強,一個講故事的人。
作為一個探員,他不應該顯得那麼乾淨,更不應該那麼稚嫩。
這是一個特寫的鏡頭,對焦的人物是他。
而周圍虛化模糊的背景清晰告訴鏡頭外的其他人,這是一個辦公場所,一個領導的辦公室內。
“你說呢?”
一個反問聲響起,鏡頭遠處,沒有對準而跟著背景一同被模糊的辦公桌後頭,一個人正躺在辦公椅上,仰著頭看著天花板,兩條腿上下疊起支在前麵的辦公桌上。
良久,李國強都隻是低著頭,沒有回答。
辦公桌後頭,那個反問的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自問自答著,“就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而隨著他的出聲,鏡頭從全景拉近。
主要對焦的人物也從李國強轉向黃耀祖的身上。
比起於彷徨的李國強,黃耀祖這個‘領導’明顯更成熟、更有派頭一些。
雖然說,從穿著再到妝容,他同樣給人一種頹廢的感覺。
但這兩者卻有著明顯的對比,大抵是一隻剛剛發現自己原來是農場裡的火雞,跟一個已經習慣自己是一隻火雞的人的差彆。
“當今社會是講邏輯、講科學的。”
將舒舒服服挎在辦公桌上的雙腿放下,黃耀祖無奈的坐著說道,甚至於聲音裡還帶著一點笑意,有點癲狂,“這種東西剛好相反,而我們雜物科要做的,就是把這個真相遮蓋掉。”
說著,他還喝了一口酒。
裝酒的是一個價值不菲的不鏽鋼酒壺,壺身上印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雄鹿。
聽到黃耀祖笑著自問自答的聲音,李國強終於有了反應,鏡頭再一次切換。
“這叫撒謊。”
他很認真的看著黃耀祖,並不接受這種說法。
他們可是探員,是負責保護人們的安全的。
他們有責任和義務去告知公眾真相。
可對於李國強的話,黃耀祖卻忍不住笑了,笑得很燦爛,“那你就當我是胡說八道好了。”
“其實我們今天在戲院裡見到的東西,如果傳出去,讓人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你想想會怎麼樣?”
“到時候還有沒有孩子上學?還有沒有人炒股票?樓市垮了,你我都不用買房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所以我跟你說,第一誡,非常重要。”
“如果沒有第一誡,這個世界就會很混亂。”
黃耀祖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板著臉。
“其實很簡單,他們隻要碰一碰你,就可以鬼上身。”
“用你的身體到處胡作非為,玩厭了,就碰一碰彆人,立刻就轉過去了,但是當他走的時候,讓鬼上身那些人就隻剩下軀殼了,一個軀殼而已,三魂不見七魄,你說,我們可以做什麼?”
“當然隻能拿槍出來殺了他們!把他們連同那些被鬼上身的人一起殺死!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沒有辦法!”
“因為我不殺他,人傳人……就跟細菌一樣,我們隻能斷絕他們。我知道這對於那些被上身的人很不公平,他們很無辜。但我們隻能這麼做,這就是我們雜物科的工作。”
談起鬼,他的情緒很激動,言語不複之前說著第一誡時的笑意。
“對了,再提醒你一件事情,如果我們在執行任務期間,殺死了被鬼上身的人,並且被其他人看見,那麼……後果自負。”
……
……
這是第一誡的整個劇本裡的中間部分。
可在拍攝過程中,這是作為第一個鏡頭。
“原來是這麼一個故事,那在故事裡,作為人豈不是很慘。”
結束拍攝,小薇帶著小徒弟在化妝間裡幫兩人補妝,隨口搭著話。
拍攝的時候,他們都有在旁邊看著。
因為隻有一小段的劇情,他們隻是知道了片子大概的規則,具體的恐怖氛圍,暫時還沒有感受到。
“嗯,很壓抑。”
張宇明沉聲說著,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心中有些彆扭,有些陌生,“薇姐,你這妝造做得也太好了,我現在……”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而鏡子裡,那個人也揉了揉鼻梁。
“我都有點分不清現實和演戲了。”
他的臉色始終陰沉著,就像是劇情裡的李國強一樣。
“哪裡,主要還是你演得好。”
小薇拿著小刷子的手頓住了,謙虛的回了一句。
這是實話。
服裝和造型做得再符合角色,如果演員本身的演技不到位的話,那就像是小孩子裹著老人的皮,說話都帶著一股天真無邪的味道。
不過隨後,小薇的臉色有些古怪。
若是往常,自己這麼謙虛,張宇明多半得搭上幾句,說幾句玩笑話。
但這一次,他沒有。
小薇古怪的透過鏡子,瞧著自己身旁的這個年輕小夥子。
可這一瞧,她的眉頭稍微挑了挑。
鏡子裡倒映著的身影,不再是以往天真、衝動的年輕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語的陰鬱。
“看起來,我們的小明也開始要被叫做張老師了啊。”
旁邊,同樣在補著妝的常正偉突然搭了一句。
“嗯?”
張宇明茫然的轉過頭。
“張老師,記住這種感覺,這就是入戲了。”常正偉笑著看向他,“但除了學會入戲,你也得學會出戲才行,演戲是演戲,現實是現實,你可彆給搞混了。”
“入戲?”
張宇明有些恍惚,臉上那種陰鬱之色也因為這個詞彙,漸漸褪去。
作為演員,‘入戲’這個詞並不是第一次聽說。
在片場裡,盧正義導演就經常會說常老師入戲了,於老師入戲了之類的,但是在他這裡,從來沒有過。
“我剛才就是入戲了嗎?”
張宇明的語調突然變高,就像是回到了他自己一樣,“我還以為我沒有天賦來著,都演了這麼多年了。”
他的語氣裡,滿是欣喜。
“可能之前你一直是當群演,都沒有一個相對固定,比較有內容的角色吧。”
常正偉稍作遲疑,“入戲其實沒有很難,在我的感覺裡,隻要足夠努力就能夠做到,天賦隻能影響努力時間的長短。”
“就算是一個普通人,給他一份完善的人設,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每天要做什麼,什麼樣的性格,讓他全身心去研究一段時間,去扮演一段時間,也能夠做到入戲。”
“你的話,應該得從拍山村老屍起才開始學習的,這麼算下來,三部戲的配角沉澱,在這部第一誡裡第一次做男主角完成入戲,其實已經是挺有天賦的了。”
張宇明是這個劇組裡的演員中,唯一一個非科班出身的演員。
不算小學文憑都沒有拿到的劉保寧,像是餘莉、自己、於文秀、李珍喜……都是曾經在電影學院、戲劇學院裡經過係統教學的演員。
而張宇明是選秀出身的人,本身是沒有什麼演繹經驗的。
他在選秀舞台上被淘汰之後,不願意放棄,自己跑去橫城之類的影視基地跑龍套、混群演。
可是一個隻有一句台詞、兩句台詞的龍套、一個連台詞都沒有,就擱那站著的群演又能有什麼沉澱呢?所以他看似藝齡很長,其實這個過程中積累的演藝經驗是完全沒有來到盧正義劇組後的三個配角多的。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盧正義從外頭開門,走進化妝間內,“其他配角到了,該準備下一個鏡頭了。”
說著,他又來到張宇明的椅子後頭,笑著捏了捏他的肩膀,“小明今天表現得不錯嘛,跟常老師搭戲居然跟上節奏了嘿,這是入戲了啊,有進步。”
“這幾部戲一直要求你寫角色理解、如何演繹的作業,還是有用的。”
張宇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竟是一句話沒開口。
“我們剛才還說呢。”
常正偉在旁邊笑道,“張老師入了戲,結果出不來了。”
“剛才那臉色黑的,給小薇嚇得直皺眉頭。”
小薇在旁邊擺擺手,“倒也沒有被嚇到,就是有些不習慣那麼活潑的一個人,突然安靜下來了。”
“哎,這個可不行。”盧正義嚴肅起來,透過鏡子,瞧著還在嘿嘿嘿傻笑的張宇明,“入戲是演員第一步,出戲是第二步,能夠自由出入才算是一個合格的演員。”
“你要是出不來了,以後每部劇都在那給我演李國強,那我可不要。”
“演員的戲路是不能被固定的,一固定,你就死棋了。”
就好像是某位演員,直接被固定了戲路,一出場觀眾就知道這部片子最有錢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