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沈知寒的要求, 白樹突然愣了一下。
他生來便是一棵樹,即便是看遍了世間冷暖百態, 也改變不了他其實不算是人類,也不能體悟人類情感的事實。
因此,少年並不能理解沈知寒這樣要求的意義何在。
“為什麼?”白樹不解道,“你本是局外人, 本不需要顧念他們的啊?況且他們最終總是會死的, 現在看了又能如何呢?”
沈知寒揉了揉太陽穴,苦惱道:“我實在放心不下……拜托你。”
“……好吧。”
白樹歎了口氣,隨即一手扶住他的肩膀, 另一隻小手卻從自己雪白曳地的長發間揪下了一根銀絲, 隨即向二人麵前的虛空中一拋。
溫和柔光從發絲之上蔓延,一道光幕立時在二人麵前展開。少年抓起沈知寒的左手, 隨即帶著他向其中一躍。
沈知寒隻覺得眼前一花, 鼻尖立即有陣陣清幽濃鬱的桂香撲麵而來。
腳尖落在青石地板上, 他下意識向周圍望去, 便見一株碩大桂樹, 枝繁葉茂、繁花累累, 樹冠堪稱遮天蔽日。
——他認得,這是桂仙留香的本體, 那株萬年桂樹!
那此刻二人所處位置應該便是經緯學宮中,桂仙的小院, “古時月”了。
沈知寒順著樹乾向下望去, 果然見到一嫋鵝黃倩影正斜倚在紅木美人靠上, 正是桂仙留香。
細如米粒的桂花飄落,偏巧落在女子顏色嬌妍的眉眼與斜挽的雲鬢上。美人受了打擾,杏眸微啟,渺渺柔光蘊於眼波之中,帶著一絲超脫塵世的慵懶與疏離。
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她悠悠起身,藕臂輕抬,水蔥般的手指扶了扶發髻上唯一一枚點綴的金步搖,隨即蓮步輕移,款款行出桂樹蔭蔽。
一道劍光便在此時從空中飛落而下。
“呀,是玄玉。”
留香輕呼一聲,隻掃了一眼慕清雲和他身後飄著的雲團,便不可置信道:“這是怎麼了?”
無為掌教慕清雲一向與人和善,不論何時麵上均帶著慈和笑意。然而此時,他的表情是罕見的嚴肅。
老者向女子恭敬一禮,隨即快速道:“桂仙前輩,小徒與其好友身受重傷,老道醫術不精,還請前輩能救命!”
沈知寒看著雲團之上的二人,鼻尖卻是一酸。
——是君無心和他自己。
君無心仍然保持著跪坐在地,將沈知寒上半身護在懷中的姿勢,人卻已經失去了意識。
而他懷中人麵色慘白,胸前一個巴掌大小的駭人血洞,鮮血卻已然乾涸,看著便是生機斷絕的模樣。
“嘖嘖嘖……”小手一直抓著沈知寒的白樹看得直歎氣,“傷得可真重啊,你疼不疼?”
沈知寒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胸口,垂了眸:“……現在已經感覺不到了。”
顯然留香也被二人的傷勢驚著了,秀麗的眉立時蹙了起來:“先將他們送去內室吧。”
慕清雲立即點頭,沈知寒與白樹對視一眼,立即跟著進了古時月內室。
為了將君無心緊緊護著懷中人的手掰開,二人花了好一番功夫。剛剛將兩人分彆安置在竹榻上,門外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沈知寒望向門邊,便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趕來。
紅衣小太子跑得小臉通紅,卻在見到竹榻上躺著的人影時倏然變得煞白:“清昀!!!”
方棄羽比起謝長留倒是略微冷靜一些,看著幾乎已然失去生機的男子眼圈霎時紅了一圈,卻還是強自鎮定下來,轉而向留香詢問道:“前輩,清昀這種情況您可有法子醫治?”
留香也是從未見過如此傷重之人,秀眉緊緊蹙著:“莫急,讓我想想。”
室內一時陷入沉默之中。
沈知寒麵色複雜地看著謝長留慢慢靠到自己所在的竹榻旁,又小心翼翼地抓起他受了傷的右手,也不顧上麵乾涸的血跡了,直接貼在了自己臉上,幾不可聞地喃喃著。
“清昀……你答應母妃了,會好好照顧我……你不能食言……”
而君無心那邊,慕清雲已經開始用靈力為他療起了傷。
比起沈知寒來說,君無心身上更多的其實是皮外傷,隻有突破極限的那一劍對經脈造成了太大傷害,卻並不致命,因此人在慕清雲全力的修補下已然有了醒轉的跡象。
留香擰眉想了一會,又轉向沈知寒,雙眼微闔,緩緩抬起了手。
金色星光從她掌心湧出,雨絲般細細密密地落在了沈知寒身上,謝長留見狀,也不敢再抓著他,立即格外小心地將沈知寒的手放回了他身側。
沈知寒身上開始逐漸散發出淺淡的金光,留香麵上的表情卻愈發凝重起來。
方棄羽看得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見對方一張開雙眼,便立即出聲詢問:“前輩,清昀如何了?”
留香聞言,卻是歎了口氣:“彆的還好說,但他的心臟……若隻是尋常刀劍傷,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可他也不知受了什麼攻擊,心臟完全碎裂,根本沒有任何修複的可能了——咦,等等。”
她驟然頓了頓,隨即奇異地低喃道:“魂魄都離體了,怎麼還會有一絲生機在?”
似乎是為了確認自己的判斷,留香手中靈力輸出陡然加快,便見沈知寒身上所有主要經絡竟全都開始散發出淺淡的紅色靈光來。
就在紅光被激發的瞬間,一直靠在慕清雲肩頭的君無心悠悠轉醒。
一股血脈深處的牽引之力從心頭傳出,一直綿延到他的左腕。
君無心下意識抬起左手,脫下手套,便見一道淺淡的紅痕從中指指尖浮現,隨即一路向下,直直延伸到手腕處。
與此同時,留香卻終於收回了靈力,輕聲道:“這孩子魂魄雖已離體,體內卻還有一絲生機。為今之計,若想維持他肉身的靈力循環、保證生機不滅,便隻有用健康修者的心臟替換,再將軀體保存在靈力充沛的所在。”
她緩緩向房間內眾人環視一圈,又道:“至於他還能否醒來、什麼時候才會醒來,便隻能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