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美洵早就聽聞,這新任督軍顧北錚是留學兩國的青年才俊,文韜武略,深得大總統重用,二十出頭就入了內閣;更聽聞他風流倜儻,一表人才。這樣的人物,自然是眾人心中標準的乘龍快婿。今天的宴會,寧陽城裡的貴太太們必會攜著盛裝打扮的女兒們前去,自己若也是如此,恐怕要淹沒在這金粉叢中了,反倒是淡雅宜人的裝扮更能引人注目。
到了傍晚時分,羅家的汽車緩緩地駛向督軍府。督軍府一帶的路上,早就是車水馬龍。全寧州的政要們,各司的領頭官員,社會的名流都紛紛的往這裡趕,此番熱鬨,自可想象。
羅美洵隨著羅昌倫到了督軍府的宴會廳,廳堂裡早就人頭攢動,著西裝的,穿長袍的,個個衣著光鮮,尤其是女賓,如她所料,衣香鬢影,真如萬花爭豔。
督軍府的仆役穿梭在人群中,忙著送酒水糕點。忽然傳來一陣齊整響亮的踏步聲,一列親兵衛隊一路小跑著進了宴會廳,大廳忽然讓出一條甬道來,近百名衛兵們筆挺地站著,清一色的藍呢布製服,身背德國毛瑟槍,槍上的尖刀鋥亮地閃著冰冷的光。衛兵們站定後,啪啪地放下背上的長槍,又是一陣整齊劃一的響聲,宴會廳裡立刻安靜了下來。
幾個副官與參謀簇擁著一個高大的青年走了進來,那人俊眉朗目,一身戎裝上的徽章閃著金色的光,腰間配著彩鞘長劍,鷹一樣銳利的眼睛裡透著股戾氣,臉上似笑非笑,氣宇軒昂地沿著甬道,走向宴廳的高台上。
所有人的臉都掛著殷勤的笑容,朝他望去。他一站上高台,堂內立刻想起了轟鳴般的掌聲,司儀隊也奏起了鏗鏘的軍樂。顧北錚一手撫著佩劍,在高台上講話:“北錚初到寧州,諸事多有不解,今後還得有勞各位指點……”
他不過二十幾歲,可聲音卻又一種超越年齡的厚重,一言一語,舉手投足間雖謙恭客氣,卻又給人一種畏懼感。
羅美洵在人群裡望著他,隻覺得自己周身的血液微微沸騰著。這便是顧北錚了!她雖見多識廣,可這樣凜然浩蕩的排場她是從沒見過的;她雖有無數追求者,可這般風采絕倫的男子也是從沒遇到過的。隻在這一刻,她便認定了他,隻有這樣的男子,是能讓她羅美洵仰望的;也隻有這樣的男子,能帶給她世人仰望的榮耀!
顧北錚並不多言,幾句寒暄話後便下了台,走到人群中去。宴會廳裡複又喧鬨起來,眾人在美酒佳肴,燈火輝煌中穿梭如雲。顧北錚被幾個居要職的官員們圍著說話,其間不斷人圍上去,帶著他們的太太和女兒,點頭哈腰地介紹,這一撥又是一撥,到後來顧北錚實在煩得很,索性悄悄上了樓。等他再下來時,換了套不太引人注目的西裝。
他在宴會廳角落的一張沙發坐著,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兩個女子的議論聲。
其中一個道:“你看到羅美洵了沒?”
另一個道:“早看到了,怎麼了?”
“平日裡她連個小小的茶會都打扮得華麗非凡,絕不讓人搶了風頭去,今天是新任都督的宴會,照理說是她大展身手的好機會,怎麼反倒穿戴得如此樸素。”
另一個人頓了好一會兒,才冷笑道:“哼,這有什麼難懂的,不過是她耍的一點小伎倆罷了。你想,今日盛宴,女子們必是個個珠光寶氣,豔麗非凡,她一身素淨,便是萬花叢中一點綠,反而能引起顧督軍的注意了。”
“嗬!這魅惑男人,她還真是有手段……”
兩個人嬉笑著走遠了,便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顧北錚扭頭一看,她們一個穿著孔雀藍的洋裝,一個著櫻桃紅的旗袍,是剛剛餘司長給他介紹過的兩位千金。
聽到“羅美洵”幾個字,他還是有幾分好奇的,便順著她們的眼風望過去,見到了她們口中的女子——鵝蛋臉,雲紋眉,大眼睛,一身藕色綢旗袍,挽著飛雲紋的薄紗披肩,正拿著一杯酒和幾個人說話,時不時地用一塊綾帕掩嘴而笑。
這便是哥哥極力向他推薦的女子嗎?
羅美洵這一招固然有效,但她不知她既然極力打扮得普通,便也隻能是個普通的美女罷了。顧北錚看了一晚的花紅柳綠,乍眼望去,覺得她淡雅宜人。可他是被太太小姐們捧上天了的人,早就閱美無數。久看之後便覺得她普普通通,並無特彆之處。但既然哥哥再三囑咐,他也不能不上去敷衍幾句,便拿了杯雞尾酒向羅美洵走去。
“羅小姐。”顧北錚低低地叫了一聲。
羅美洵一回頭,見是顧北錚,心中一震,卻依舊鎮定地向那幾個人欠了欠身,道了句抱歉,便向顧北錚走去。
顧北錚換了身西裝,更顯得儒雅倜儻,羅美洵心裡咚咚直跳,對著他盈盈一笑,婉聲道:“督軍。”
顧北錚道:“自打我換了身衣服,羅小姐倒是第一個認出我來的。”
“督軍身上的那股颯爽的英氣,是換再多身衣服,都不會變的,我怎麼能不認得?”
兩人相視一笑,羅美洵又問:“我不比督軍,隻是個無名小女子,督軍怎麼知道我姓羅?”
“羅小姐謙虛了。這寧陽城的宴會上,不知道我顧北錚的人多,但沒有會不知道羅小姐的……”說著晃了晃手中的酒,將玻璃杯舉到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