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錚呼吸驟緊,周遭沒了任何聲音。他已經許久沒見過她了,有多久?兩個月,又興許是更久。他那樣刻意地想忘掉她,卻不想越是刻意,便越是在意。
桌上的玻璃瓶插著一枝白玫瑰,在她尖尖的臉龐上投下一點陰影,她翻了一頁書,眼皮一撩,那長長的睫毛在空氣裡一劃,歇落在秀麗的麵頰上,卻如蝶翅般在他腦中蕩起一圈圈漣漪,蕩起的是那日法國黃昏的水光漣漪。
他心頭一陣激蕩,竟有些顫抖起來,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際的金色的雲彩變成了霞光,又黯成了絳色,等透出一點黑意來,餐廳的一片水晶燈,驟然亮起。他心裡湧起了一種異樣的滿足,如果能這樣天長地久地看著她,該多好!天長地久是多久?他不知道,而他此刻,不過隻能偷得她的短暫時光。她之前那樣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這使得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是如此驕傲的一個人。可如今,他卻覺得,若真能得到她,他的驕傲不值一提。
麵前的一杯咖啡已涼了下來,顧北錚隻見她突然合上書本站起身來,拎著手提袋往餐廳外走去。她的背影快消失時,顧北錚腦中便一片空白,也忙站起了身,不知不覺跟了出去。
街心一帶的霓虹燈管子都亮了起來,照映著兩旁的梧桐樹,滿地影影綽綽的光影。他在這光與影中跟著她,有些恍惚起來。路上全是行色匆匆的人,一輛輛黃包車來來往往地穿梭,偶爾也飄來幾聲汽車撳喇叭聲。他見她上了一輛黃包車,便也攔了一輛,在她車後遠遠地跟著。那黃包車也不知拉了多久,隻覺得兩旁的房子鋪子越來越稀疏,路也越走越窄。
他覺得自己很是荒唐,離開了那熱鬨的街心,他這樣的身份,未帶一個衛戍,獨自一人到了這偏僻的地方。縱然他穿著便裝,縱然他身手不凡,可如果真有處心積慮的人要對他不利,怕也是難以招架。可此時此刻,他偏偏就是理智不起來。
她的黃包車在一家破落的工廠前停下,她付了車錢後,便往裡走。陸陸續續地有成群結隊的工人走進去。工廠的門牆上,釘著一塊暗黃紋理的木牌,寫著“工人夜校”幾個字。
工廠外種著片小樹林,碧青的葉子在幕色裡顯得黑黢黢的,顧北錚靠在一棵樹乾上,眼睛向工廠裡望去。
他知道她在寧華大學授課,沒想到還給工人上夜課,倒真是個富有精力的女人。想到這裡,他便笑了笑。
天已經完全暗了,樹影婆娑,外麵已經沒了其他人,萬籟俱寂,隻餘了他和頭頂的一彎明月。此時此刻,他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想她,念她,在腦海中吻她。夜幕剛降臨時的晚風是這樣的醉人,吹得他有些飄虛虛的,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然而他知道,她就在裡麵,滿心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
他又往那工廠裡望了望,玻璃窗裡暈出昏黃的燈光,那一抹纖細的身影,想必是她。有時候,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她能引起他這不可理喻的狂熱。在他結交過的女人中,她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媚的,更不是門當戶對的,可偏偏是最忘不掉的!
天際的明月,散著象牙白的光,照著所有的一切透明而又美好。顧北錚倚在那樹乾上,望著玻璃上她映出的身影,忽然笑了起來。就在此刻,他下了一種決心,既然他無法忘了她,那無論如何,他都要得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