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村,舒姓主家之中。
因為自家住在村尾,主家住在中間,因此林覺沒有回家,先去了舒姓主家的屋宅。
天井水缸,東瓶西鏡,牆上卻又供了一尊小一些的劉太侯的神像,靠牆的圈椅上坐著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作書生打扮,一臉驚懼木然,旁邊有一個婦人照顧著他,也是神情憔悴。
“天地茫茫,此地英靈聽我令。靈光如洗,照破萬古黑暗境。妖鬼來兮,勿匿形影避光明。陰陽三界,吾咒一出現爾形。”
林覺先語氣平靜的念了一遍咒語,不過並沒有什麼反應。
狐狸也是左看右看,四下張望。
“這幾天那劉太侯有來找他嗎?”舒二叔對那婦人問道。
“怎麼沒來找他?天天都來找他。”婦人唉聲歎氣的道,“就在剛剛,一個時辰之前,他還來吵著要我們給他上供呢,這不,才點的香。隻是當時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吵了會兒,突然神情一變,又跑掉了,隨後承誌才消停下來。”
這個少年名字叫舒承誌。
“一個時辰前……”
林覺捕捉到了這個信息。
仔細想想,差不多就是自己等人到那劉太侯廟裡的時候。
看來廟中那尊神像雖然是新塑的,當時那劉太侯也沒有在廟裡,而是在這人的身上,不過很可能還是聽到了自己在神像前麵說的話。
林覺如是想著,走到舒家小兒子身前:“你現在感覺如何?”
“渾身乏力困倦……”
舒家小兒子又麻木又無奈。
“那劉太侯上你身時,是什麼感覺?”
“不好言說。就覺得仿佛是被誰給擠出去了,看還是看得見,聽還是聽得到,摸到東西也有感覺,摔跤撞牆也會痛,可就是由不得自己。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由不得自己。”舒家小兒子說完看他,“林二哥,救救我。”
“不要著急,我不怕他。”
林覺見他如此,臉色也不好看。
什麼神靈能把人折騰成這樣?
何況這少年雖與林覺不熟,可翻找記憶也有與他相關的一些聲音畫麵,此時又聽他叫自己林二哥,見他如此,自然心軟。
“你好好給我說說,你在他廟裡時,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就和尋常拜神一樣,給他上了香,同窗給我帶的他們自家釀的米酒也給他倒了一杯。”舒家小兒子說話都像沒有力氣似的,“隻是想著傳聞他原先也是打過仗的,能被拜成神,多半有些英雄氣概。又聽我同窗說,去年四處都鬨妖鬼,有當地村人去他那裡祭祀,他卻沒有顯靈,於是他原本就少的香火便是一點也沒了,廟前雜草叢生,我覺得他可憐,又感歎了句“如此下去,什麼神仙也會消亡”,不知如何觸動了他,纏上了我。”
“原來如此。”
“現在怎麼辦?”
幾人都將目光投向林覺。
狐狸也投向林覺。
“這劉太侯畢竟不是人,又受了那麼多年香火,要是慢慢去尋他,未免過於麻煩。既然他天天都會來此作妖,我便在這裡等他,等他來的時候自然和他好好說說、鬥上一鬥。”林覺想了想說,“要是他不來……”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轉頭看向堂屋牆上。
“這是他的神像?”
“是、是的,是他逼迫我們供上的,讓我們把祖先的畫像都騰了位置。”婦人用手絹擦淚,“若是不依著他,承誌眼睛怕都要被他戳瞎了。”
“欺人太甚!”
舒二叔不禁怒意橫生。
這舒家兒孫是讀書人,甚至嫌村中才氣不足,還花錢送到了外麵有名的書院去,顯然是寄以厚望的,若是眼睛瞎了,豈不毀了幾代人的期冀?這東西還真是拿捏住了他們。
這比直接害人還可惡。
“正好!”
林覺便提劍走到牆邊,緩緩拔出長劍:
“不知之前說的話你聽見沒有:在下林覺,在黟山浮丘峰修道,你若能聽得見,便速來找我,將事情緣由說清。若是不然,定砸你塑像,再將此地之事報於齊雲山,無論你躲到哪裡,也要將你找到,將你誅除。”
話音落地,劍也刺出。
“嗤……”
本身神像就是一尊小像,長劍正從它的麵門刺入,劍身的寬度便覆蓋了神像整個麵門的長度,劍尖又剛好在觸及牆壁之時停了下來。
林覺閃電般的一抽長劍。
神像自然從櫥櫃上跌落下來,卻也沒有始終插在劍上。
“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性子,今晚上我就和你住在一起,等著他來。”林覺對舒承誌說,“不來就多等幾天,還不來我就去找他。”
“好!!”
舒承誌十分感動。
過了大概一刻鐘,大伯大娘與堂兄聽說他又回來了,便都來了舒家看他,零零散散的說了一些話,不過林覺也沒有回家,一直守在舒家,吃完晚飯過後便就在舒家小兒子的房間裡睡。
屋外漸漸黑了下來。
舒承誌躺在床上,心緒不寧。
林覺躺在旁邊的長榻上,抱劍思索。
“林二哥。”
“嗯?”
“我睡不著。”
“不必憂心,如今我在這裡。你也莫要懼怕,要
知道就算是神鬼,往往也挑軟柿子捏,你懼怕心亂,就正好給了他們可趁之機。”林覺說道,“你沒看見老夫子砸了他的神像,他也不敢去找老夫子嗎?”
“我是知道……”
“他也隻是有所求罷了,好比一個強盜,而非十惡不赦的妖鬼,否則早就殺了你了。”
“嗯……”
“我給你念一篇靜心神咒吧。”
畢竟是同村子弟,林覺怕他心神本就緊繃了三四個月,再繼續緊繃下去會出問題,便躺在長榻上,開口念道: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道者有清有濁,有動有靜……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頃……”
暮春時候已經不冷了,窗外乃是一彎鉤月,月光借由半掩的窗灑進來,道人也就接近二十的年紀,聲音平靜卻也清朗,就如這月色。
而完整的靜心咒一篇其實不短,舒承誌實在太累了,連第一遍都沒聽完就睡著了。
倒是林覺不察,繼續念著。
練到第二遍時,他便聽到了舒承誌床上傳來的均勻的呼吸聲。
林覺大他一點,笑了一笑。
倒是也沒有停,繼續念著。
說起這篇靜心咒,其實是道經與咒語的結合。林覺不是符籙派的道人,沒有修持過這門咒,念著自然沒有神力上的作用。不過也不能因為沒有神力上的作用就說它完全沒用,這不是照樣讓人靜心睡著了。
何況這等經文,本身也是聖賢之作,自有真理蘊藏其中,多讀一讀,多品一品,不是壞事。
都念起頭了,索性念完。
實在不知什麼時候,意識有些恍然。
林覺忽然被一陣悸感驚醒,左手瞬間握緊了劍鞘,右手也握住了劍柄。
隻覺外麵隱隱有些寒意。
道人瞬間從長榻上坐起來,打開房門,先左右看了一眼走廊,又往底下一看,隻見門外霧氣濃重,隱約看得到一些駁雜神光,但又看不清楚。
忽聽下麵有人說話,聲音粗重:
“上方何人?”
林覺回頭看了一眼,見舒承誌好好的睡在床上,就連自家狐狸也在長榻上、自己腳邊的位置團成一塊白毯睡得正香,便差不多知曉了——
此時非夢即幻,絕非真實。
不過又有什麼好懼的呢?
“我乃黟山浮丘觀道人林覺是也!”林覺持劍回答道。
“就是你說要打碎我的廟宇神像,說要將我挫骨揚灰,還一劍戳爛了我在舒家的神像?”
“正是!”林覺站在走廊上朗聲說道,“舒村之人皆是我的同鄉,你禍害的這小子,也曾跟在我身後玩耍,你無緣無故將他禍害成這樣,自然要來找你說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