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半的李寨,熱流混雜著蒸騰的汗水早已把屬於清晨的涼意驅趕得無影無蹤,來趕集的的人們都低低地垂著頭,或者乾脆在頭頂上壓一頂鬥笠或草帽。
十字街口,一輛自行車混在各色攤子中間,支在街角樹蔭下。
車旁的少年默默地拿出一個牌子,上寫兩個大字:冰棍,下麵小字是:一根解暑,兩根清涼,隻要三分。
少年叫劉培德,今年跟大哥劉培文都是剛剛高中畢業。
前天他哥劉培文忽然跟他說,來集上賣冰棍,肯定能賺大錢!
既然大哥這麼肯定,那就試試。
五十根冰棍,全賣完就是一塊五毛錢,刨去成本,自己這一趟就能淨賺一塊!
不過想想自己借自行車、自己找老爹借錢、自己晚上按照大哥的吩咐做招牌、連夜跑去冰棍廠裡尋自己同學的家長,終於批了五十根冰棍兒,自己又猛蹬五小時從縣城趕到集上的特種兵經曆,劉培德悟了:怎麼我把所有的活都乾了,還得分我哥一半呢?
摸摸已經酸痛無比的屁股,劉培德搖了搖頭,肯定是自己經驗不到家,看來鍛煉的還是不夠。
等妹妹劉英循著劉培德略顯乾燥的叫賣聲找到集上的時候,已經是快十點了。
小女孩怕曬黑,頂著大大的草帽,仰著頭看著黝黑的劉培德。
“哥!怎麼樣,賣的好嗎?”劉英眨了眨眼。看自己哥哥麵無表情,隻覺得不妙。
“挺好,就剩四根了。”
“這麼快!”小姑娘驚呼。
“天太熱了,要不是想賣錢,這四根冰棍我一個人就能都塞嘴裡。”劉培德做出了點評。
天氣熱是最好的促銷手段,至於大哥連夜傳授的的什麼需求層次理論,什麼流動銷售、體驗購物,什麼差異定價全都沒用上,他剛掏出牌子就賣出去了十根!
“早知道就多批點了。”劉培德盯著籃子上的棉被,悔恨自己沒聽哥哥的話多借五毛錢,直接批上一百根。這一趟跑得,真是對不起自己的屁股。
“哥,給我留一根吧?”劉英眯著眼討好道,“早賣完了,還能去集上玩會兒呢!就是不知道今天的戲唱完了沒有。”
“沒有。”劉培德即答。
“你不是在這賣冰棍嗎,咋知道?”
“要是唱完了,大哥就該過來了。”
“對呀!我真笨,怎麼把這事兒忘了!”劉英直拍腦袋。
此刻,劉英口中的大哥劉培文正坐在豫劇團舞台的角落裡拉著板胡。
雖然今天唱的是現代戲,演員也難免一身熱汗,幸虧舞台還有頂棚,不然當場就得熱暈兩個。
心思緊盯著戲台,手上板胡隨時起落的劉培文也好不到哪去,他覺得自己坐在這裡兩個小時就好像蒸了兩個小時桑拿,渾身上下就沒有一片乾燥的地方。
怪不得拉板胡的今天來不了,估計上一場直接熱化了吧?
偷空擦擦頭上的汗,他默默盤算著。
算上今天,他重生到1981年已經過去一個星期。
自從七天前重生到這個跟自己同名的年輕人身上,他就無時無刻不在想自己的創業大計。
重生三大要務:搞錢!搞錢!還是tm的搞錢!
想想這個激蕩人心的大時代,想想未來的黃金發展期,劉培文的內心是火熱的。前世他隻是個寫短劇、切網文的三線寫手,可以說夜夜做的是牲口夢,年年乾的是牛馬活。
如今都重生了,誰還當牛馬啊?
隻可惜這一世的劉培文雙親早亡,跟叔叔家一起生活的他不能說身無分文吧,至少也是兜比臉乾淨。
琢磨出賣冰棍的小生意,劉培文昨天本來打算跟劉培德一起行動,實踐一下自己粗淺的商業計劃,看看有沒有賺到第一桶金的機會。
但沒成想,吃完晚飯就有人找上門來,原來是劇團來鄉裡演出,伴奏拉板胡的臨時到不了,開了天窗,劇團領導全李寨各個村子打聽了一圈,找到了自己。
劉培文板胡拉得好這是附近幾個莊都知道的,所以看見有人找來倒也不意外。
他取了家裡的板胡,隻拉了兩三個常用的曲牌,來尋人的劇團領導就拍板定了,當時就給了自己一塊錢的報酬,劉培文答應的也是乾脆利索。
這年頭,農村一家人一年可能都掙不到二百塊錢,其中的大部分還都要用來吃飯、維持生活,一年能存下五十塊錢就算不錯了,一塊錢在前世看少得可憐,但在如今農村已經可以乾不少事情。
咣!
最後一聲鑼響起,整出戲演完,台下的叫好聲不絕於耳,劉培文把板胡收進布袋裡,跟著其他伴奏演員下了台。
“培文!拉得真不賴!”劇團下鄉的負責人王繼寬是縣文工團的,剛才在台下細細聽著台上的變化,劉培文板胡的聲音激越高亢,韻味十足,比文工團的一些專業演員也不遑多讓。
“客氣啦寬叔,咱今天還有表演嗎?”
劉培文其實知道今天就一場演出,隻是鋪墊一下用於告彆。
“今天中啦,你早點回去歇著,回頭有演出,我再來找你!”王繼寬拍了拍劉培文的肩膀,一臉褶子堆成了花。
像這種救火隊員,水平還很高的,真的非常難找。如果說曲牌拉得不在調上,或者進的時間不對,少不得台上就要出岔子。
豫劇在民間的基礎非常好,受眾廣泛,有專業鑒賞能力的觀眾也不在少數,哪怕是鄉裡,要是演出了毛病,怕是當時就下不來台。
跟王繼寬還有樂團的幾位樂手道彆之後,劉培文在集上四處尋找劉培德的身影。
借的五毛錢裡,他可是占了一半的,這要是賠了,自己這一塊錢當場就得扣掉兩毛五。
手握1元巨款,躊躇滿誌的劉培文很快就找到了劉培德,此刻劉培德兄妹倆正蹲在街口看人賣小雞仔,自行車放到一旁,籃子的棉被卷在一起,上麵壓著標價的板子。看來是已經賣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