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舍醒來時,東方不敗對身上的酒味已經有些習以為常。
讓他震驚的,是身上的衣物,明顯從內到外換過,發間還帶著剛洗浴過的清香。
東方不敗痛苦地哀嚎一聲,仿若被刺穿臟腑的獸。
他最不堪的一麵,就這樣被最陌生的一個人看到了。
處在這個身體裡,李尋歡不可避免地要接觸到許多部位,可此前他還可以自欺欺人,如今卻是明晃晃地無法回避了。
東方不敗搖搖晃晃地起身,然後看到梳妝台上的信箋。
“東方教主”,信的開端依然如此稱呼。
東方不敗冷笑一聲,就要將信紙揉成碎片。
然後他看見第一句話:“黑木崖的風,每一縷都是裹著花香的”。
不替他那些親友求饒,他竟然還有閒心寫這些廢話?
東方不敗不由自主地繼續讀了下去。
李尋歡不僅細細描繪了花香,寫了崖上美景,讚了竹舍精致、點心可口,甚至還讚賞了東方不敗留在繡架上的半幅牡丹。
他寫道:“一個領略過頂峰,卻轉而心向美與寧靜的人,本身就是極美的存在。”
東方不敗耳邊一熱,卻見李尋歡筆鋒一轉,寫了楊蓮亭在平定州的惡行,以及他失手傷人的經過。
他寫道:“一個人,若因孩童的無心之過,就隨手摧毀一個美滿家庭。他又如何懂得欣賞、嗬護崖頂風光呢?”
東方不敗心底一顫,楊蓮亭雖然不嫌棄他,但也沒有表現出過對他的讚美和欣賞。
可自己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得到欣賞、嗬護呢?
李尋歡接著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無論失手與否,尊夫確是死於我手。東方教主若仇恨難解,李尋歡願意以己命相抵!”
信的最後,李尋歡細細交待了手指如何用藥,並以勸他及時吃飯做結。
他的信,就像一個經年老友,既有瑣碎日常,又有諍言諫語。
提起楊蓮亭就是“尊夫”,仿佛東、楊二人真的就是一對尋常夫婦。
東方不敗坐在梳妝台前,見自己麵上已洗去鉛華,青絲柔順地垂在肩頭,顯然是被仔細梳理過。
十指包紮得仔細,腹中也不甚饑餓,前日自己砸了一地的碎渣被清理乾淨,桌子上還插了一瓶火紅的杜鵑花。
他冷哼一聲,這樣就想打動我?讓我饒過你的表妹家仆?
他伸出手要把杜鵑花推倒,又堪堪停在指尖,隻扯下一瓣花瓣,攥出血紅的花汁。
東方不敗拿過筆,推開李尋歡的信箋,重新拿了一張,寫下:“賜爾自裁!”
寫罷,擲下筆,走出竹舍。
李尋歡一生中從未如此害怕過。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身處李園,這兩日最大的噩夢不過如此。
他縱身躍起,先衝向林詩音的院子。
沿路一片死寂,李尋歡揚聲喊道:“詩音!”
回應他的隻有樹葉沙沙、日影慘慘。
在林詩音房前,一向鎮定、有力的手竟忍不住顫抖起來。
無論江湖上任何一個知道小李飛刀的人,都不會承認這隻顫抖的手竟屬於李尋歡。
李尋歡吸了口氣,推開房門,靜悄悄地,沒有一絲人聲。
他轉身出門,滿園呼喊林詩音。
此時呼喊鐵傳甲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如果林詩音不在了,那麼意味著鐵傳甲絕沒有了生路。
這世間,怕是再也不會有人,比他更忠於職守!
在前院,他見到了許多躺著的人,以及站著的人。
躺著的人,皆是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