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慕避嫌地退了一步,咳嗽起來,隨即嘔了一口血。
本來在激烈掙紮的柳氏嚇得愣住了,也忘了掙紮了,她連退三步,跟沈惟慕拉開更遠距離。
這少年俊是俊,但像紙做的一樣,感覺風一吹就會破了。現在沒碰到都吐血,這要是多罵他兩句,給他氣死了,她反倒更洗不清清白了。
沈惟慕行禮:“柳娘子莫急,我隻是如實闡述龐兄弟那邊的情況,並沒說柳娘子不清白。”
“這有什麼區彆!”柳氏委屈地垂淚。
“有的。”
沈惟慕沒再逗留,踱步到宋祁韞跟前。
宋祁韞質問他:“你什麼人?怎會如此清楚龐升的情況?”
“在下沈二三,京城人士。前些日子與龐兄弟偶然相識,一見如故成摯交好友。昨日在城郊,我遇到急於回京的龐兄弟,與他聊了幾句,便得知了這些情況。
今天來這,本是打算問候一下龐兄弟,請龐兄弟吃酒解愁,哪曾想剛好碰到龐兄弟遇害了。”
宋祁韞不禁打量這少年,就那麼單薄站著,卻頗有幾分遺世獨立的脫俗感。
他明明身子很虛,頻頻吐血,說起來話來卻洋洋盈耳,字字清晰,聽著倒不虛。
宋祁韞更加懷疑沈惟慕:“你們竟一見如故到把家中出這等醜聞,都願意儘數透露給你?”
沈惟慕失笑反問:“宋少卿不曾有過知己吧?所以才完全無法理解這種‘伯牙遇子期’的感受。”
宋祁韞微蹙了下眉,隨即立刻恢複素日冷淡的情緒狀態。
噗!
旁邊的白開霽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能把風輕雲淡、高才善辯的宋祁韞駁得變了臉色。
宋少卿在他們大理寺是什麼人物?連大理寺正卿都辯他不過,要服軟求饒的神仙人兒。
如今竟吃癟了!可笑死人了!
“證人都問完,記錄在案了?”
宋祁韞一句質問,直接讓白開霽夾著尾巴走了。
“你們昨夜可聽到什麼異常動靜?”白開霽詢問龐家人。
龐品搖頭,“草民一個乾粗活的,粘枕頭就睡,內人說草民睡著了就像個死人一樣,昨晚什麼都沒聽到。”
陳氏也搖頭,表示她昨夜隻聽到雷聲風雨聲,沒聽到彆的聲音。
柳氏也一樣,表示沒聽到。
當得知龐品夫妻住在東廂房,柳氏平日住在抱廈,隻有龐升回來的時候才能住正房,白開霽有幾分驚訝。
從進院他就注意到了,正房北後方的位置,有一間明顯是後搭建的窄小抱廈,本以為是用來存物的庫房,沒想到那陰森又狹小簡陋之所居然是柳氏的住處。
“原因?”
龐品:“母親說二弟讀書最重要,住朝陽大房才容易及第高升。弟妹成婚兩年,肚子一直沒動靜,母親說她沒福氣,不配一個人住那麼好的房間。”
“你與婆母素日就積怨頗多?”白開霽質問柳氏。
從被非議清白後,柳氏一直在哭,此刻哭得更委屈了。
龐品忙替她說話:“二弟妹賢惠,從不與阿娘頂嘴,很孝敬阿娘。”
“我看未必,咬人的狗不叫!”陳氏在旁插一嘴,“反正要我的話,婆母那般苛待我,真恨不得殺了她——”
“混說什麼!”龐品怒罵陳氏。
陳氏不服地反瞪龐品:“我混說什麼了?前兩天你不是也看見了,婆婆用開水燙她的手,罵她是不生蛋的母雞,要讓二弟休了她!”
龐品對白開霽行禮:“白司直休要聽這瘋婦亂說,阿娘隻是在說氣話,這種話她說過不知多少次了,隻圖一時口快罷了。弟妹如果真記恨,不會等到今天,她絕不可能是殺死阿娘和二弟的凶手……”
初步驗屍完畢。
尉遲楓邊洗手邊跟宋祁韞回稟情況。
“死亡時間在昨晚,屍身都被雨水浸透了,說明二人在雨停之前就已經身亡了,死因則就是這根利箭導致。對了,這確實有一塊青汗巾子,彆在龐升的後腰處,看起來不像是他的。”
尉遲楓將箭和汗巾子一同呈給宋祁韞看。
一支沒有尾羽的鐵頭箭。
一塊半舊的青麻布汗巾子。
拿這兩樣東西去問龐家人,都說沒見過。
“咳咳咳——”被暫時晾在一旁的沈惟慕突然又咳嗽起來。
宋祁韞無暇顧及沈惟慕,他注意到距離陳屍地不足一丈遠的北牆根下,橫著一塊丈餘長的長方形粗木。
掃掉木頭上的梨花,宋祁韞發現木頭中間有一道很深的裂縫。
宋祁韞指腹摩挲在裂縫中央一個類圓形的小孔洞上。
這孔的形狀大小剛好容得下箭杆。
沈惟慕邊擦掉嘴角的血,邊盯著箭邊道:“這箭怎麼能是凶器?這可是龐大哥拜城隍的貢品!前兩天夜裡龐大哥去拜城隍廟,貢品包裡裝的都是這種箭。”
圍觀的百姓們又又喧囂起來。
“我的天,我的天,這箭是龐大郎的?”
“是他殺了親母和二弟?”
“這豈不是說明,他就是柳娘子的在外,不,在內野男人!”
……
宋祁韞直立起身子,涼涼的目光像割人的刀,在沈惟慕身上逡巡。
“你還認識龐升?剛才怎沒看出來你二人相識?”
“不認識,這不湊巧了嘛。我兩天前夜裡咳嗽的厲害,睡不著,就出來閒逛,順便去城隍廟許一個身體康健的願。
剛好看到了龐大哥,當然,我當時是不知道他就是龐兄弟的大哥,隻是看他把一包東西塞在城隍像供桌下當貢品,就好奇瞅了一眼。”
沈惟慕表示,他也是今天來到了現場,看過了箭矢後,才想起來那晚上的人就是龐升。
宋祁韞再度質疑沈惟慕:“你覺得會有人拿一包箭,放在城隍像供桌下當貢品?”
“宋少卿不怎麼混江湖吧?江湖上多得是前一刻殺人,後一刻舉著人頭供在佛像前祈福還願的。一把箭矢與之相比,算得了什麼。”
宋祁韞:“……”
白開霽剛問完證人供詞,折返回來時,就看見站在漂亮少年對麵的宋祁韞擰著眉,臉色十分不好。
哎呦,他錯過精彩了!
這沈二三肯定是又說了什麼,又駁得宋少卿無語變臉了。
搜查屋子的陸陽這時也回來了。
他一把搶過白開霽手裡的供詞,看了一遍後,突然悟了。
“我知道了!張氏屢屢苛責柳氏,龐升又長時間不回家,柳氏耐不住寂寞在外找了男人。
這事被張氏知道了,就通知了龐升,母子倆昨夜要一起捉奸,豈料被柳氏和野男人反殺了。
能用這種箭的,要麼是江湖人,要麼就是官府軍營的,我們就朝這方向追查準沒錯!”
陸陽推理完,自信地看向宋祁韞,等待讚美。
“押嫌犯龐品、柳氏去大理寺候審。”
“龐品?”陸陽驚訝,“這事兒跟龐品有什麼關係?”
白開霽點了他腦袋一下,“消息滯後了吧!”
沈惟慕看見買完甜水回來的小廝吳啟正對自己招手,抬腳就要走。
“你不能走。”宋祁韞冷聲道,“你也有嫌疑。”
“我?”沈惟慕眨著清澈的鳳目,無奈攤手,“我是無辜的呀。”
“嫌犯都說自己無辜,偏又無可避免地掩飾不掉他話裡的漏洞。”
“喔。”沈惟慕垂下眼眸。
宋祁韞緊盯著沈惟慕,倒要看看這少年被他拆穿後會表露出一副什麼麵孔。
再抬眼,少年漂亮鳳目裡充滿大大的疑惑,不解問:“你說話總是這麼繞口嗎?”
“……”
宋祁韞呼吸重了一分。
“來人,將此人押回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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