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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詭 胖哈 116516 字 4個月前

嘍囉(三合一,已更,有空的多評論留言哦,謝謝)

柳師爺被梗的臉上青筋暴露, 不得不頂著膝蓋劇痛繼續跪下,想要繼續告罪,又怕話多?讓這位笑麵虎繼續降罪。

不過他幾次行徑, 次次都?讓一個小年輕拿捏了罪名, 顯得醜態百出,不複從前虛偽做派,而且往日也不知?欺壓百姓讓多少無辜之人跪地求饒,如?今他倒是跪得麵目發青,可真是讓人看得神清氣爽。

這倀鬼也有今天?!

瞧著縣令大人肯定是要拿下他的,如?何拿?

老鬼畢竟狡猾。

柳師爺繼續跪著,用陰狠又晦暗的眼神盯著那張大錘,宛若要挾他彆胡言亂語。

張大錘也的確是個該被?任何人唾棄厭憎的升鬥小民, 既有攀附之心, 一朝得勢,嘴臉醜惡凶狠,其?鄰居跟相遇者沒少吃虧, 瞧這人都?覺得麵目可憎。

但這人一旦遇到高位者,那嘴臉又是實打實的諂媚乖覺, 此時雖害怕, 卻不吝謙卑, 立即邁著小碎步快跑過來, 跪地趴伏, 還?未被?質問就先磕頭了, “小民愚魯, 若有得罪大人的地方, 還?請大人不記小人過”

他不說?自己做了什?麼,先把人架上去, 仿佛處理他了就是她這個縣令以大欺小似的。

羅非白:“說?實話,本官路上也遇過凶險,當時既懷疑有人要謀害本官,不欲讓本官成功上任,也要把持阜城民生,禍害百姓,為此本官不得不喬裝潛行走山區辛苦趕來上任,結果在黎村竟被?人汙蔑為通奸殺人的凶犯,雖艱難自證,但屬實也懷疑這太巧了,大有可能真有刁民欲害本官。”

“果不其?然,一入縣城就有耳目暴露本官欲下獄,二來本官親自自證且查個徹底的鐵證案子還?能被?拿捏複審,目的也是要將本官下獄。”

“此事如?何能不值一提?”

“殺官,還?不是一般的殺官,在路上將本官一刀戕殺都?比用這種惡毒的罪名處置都?好,竟是冠以凶殺之名,朝廷的法度何在?這是要謀反嗎?”

陳生跟趙鄉役從一開始就幾次震驚,現在更是呆滯了。

不是,他們這就謀反了?

張叔跟江沉白心中大讚:這羅公子,額不是,咱們家縣令真賊啊,這不就利用了之前張翼之跟柳甕倆人掐著案子抬高噱頭拿捏他們的行徑反擊了?

區區捕頭跟師爺敢做初一,她作為縣令,做十?五,這可一點都?不過分。

柳甕跟張翼之臉都?黑了,張翼之想到自家親族,心中膽寒,顧不得維護柳甕那邊的事,忙叫喊求饒,其?他衙役也都?跪下了。

這次柳甕尚因為背後有人,震驚之下卻是穩住了往日的老沉謀算,故作委屈叫喊:“大人,這人乃是我們縣衙為了監管縣內一些下三行違法度之人的間?客,偶爾會給衙門投遞情報,誰知?這人竟因為跟江沉白的私人恩怨杜撰實不是什?麼謀反的歹人,我等也是冤枉的啊,我們怎麼敢謀害縣令,實在是誤會,實在是”

張大錘都?嚇死了,淒厲喊冤,也機敏到順著柳甕的話求饒。

這有利於他。

羅非白眼看著這群人抖若篩糠,醜態畢露,倒也不甚在意,說?:“柳師爺畢竟是我們衙門自己人,本官得寬厚幾分,但張大錘,你是百姓,乃白身,有如?此嫌疑,又有實罪,自該下獄徹查,如?果這都?不查,日後本官如?何處理本縣政務,為民做主?朝廷亦無?顏麵。”

“所以本官隻希望你能良心發現,好好交代實情,若你是無?辜的,隻是被?利用了,那本官自然也不會冤枉人,你可不能枉費本官的一片苦心。”

這一次,張大錘聽?明白了,眼神晦暗掃過柳甕那邊,後者似乎察覺到,眼神如?滴血的惡毒,血絲密布。

幾次眼神威脅,都?算是有效的,然這次不一樣?。

張大錘雖心有畏懼,但縮了後臀,微微抬頭窺視,正對上新縣令那麵帶微笑的眼神,立刻又抖擻起來了,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聽?不懂縣令大人的暗示。

東風壓西風,破房搖墜中,他肯定是往安全的好房子那邊跑啊,誰還?顧得上去修繕破房啊?

何況房子還?不是他自己的。

這張翼之跟柳老鬼也隻是捕頭跟師爺,不對,前者連捕頭都?算不上,其?喪事就在眼前,師爺又算得了什?麼?

年紀那麼大。

老東西,早該退位了。

張大錘都?不用多?思慮就果斷趴地,聲音洪亮,義正言辭道:“大人,小民的確是冤枉的,作為間?客,小民也隻是將剛好撞見您跟江差役的事跟那謀逆之徒張翼之與柳師爺提了提,倒也不是小民針對或者跟江差役真有仇,而是這兩位以前就特地囑咐小民一旦遇上能拿下江差役的機會,而且撞見疑似年紀相仿有功名歸縣的書生人士,定要跟他們彙報,小民一心為了朝廷為了咱們阜城,又對這兩位信任有加,以為他們是好人來著,當時連自家買賣都?顧不上了,可見小民之誠心!可不得飛奔回縣衙,誰知?道後來原來真相是這樣?的!”

柳甕跟張翼之差點氣得吐血三升。

真是萬萬沒想到常年打雁,沒被?雁啄瞎眼,倒是被?大雁鳥屎給糊眼了。

張大錘也是歹毒,既然反了,就肯定要讓這兩人爬不起來,不然回頭還?不得找他算賬,且為了討好新靠山,現在使勁兒控訴:“小民當時剛好回去彙報,且還?聽?著這兩位嘴上說?著要弄死什?麼人,當時也沒察覺,如?今看來,他們分明是早有預謀,居心不良,膽大包天!”

“小民可真是悔死了,一心那什?麼明月向了什?麼渠”

李二:“溝渠。”

哎呦,這矮冬瓜還?不如?他呢。

“對對對,就是溝渠!”張大錘聲音大,按著柳張兩人的臉往地上踩。

眾人聽?著都?忍不住笑,但也了然這種牆頭草能因為一朝勢力攀附一方,自然也會因為自保迅速轉換門庭。

這不奇怪。

是不奇怪。

也隻有柳甕跟張翼之悔不當初,他們不是錯看了張大錘這狗東西的本性,而是因為沒算到這廝並不知?道他們兩人後麵還?有後台,但凡他知?道,就不會輕易換門庭胡說?八道把他們兩個咬出來。

可那隱晦的謀算跟機密以及後台之事涉及大秘密,自然不可能跟這樣?的狗腿子說?啊,這就造成了區區一個張大錘就成了徹底給柳甕羅織罪名的關鍵人物。

這羅非白看著年輕,城府可真是毒辣。

柳甕這才被?嚇得哆嗦,知?道自己喪鐘將至,卻是苦無?脫身之法。

官場手段而已,勾結暗人,網羅罪名,戕害下獄。

用的一樣?的路數,隻是細節有所不同。

張叔暗暗瞧著,心中對這位新太爺的判斷又多?了一層——亦正亦邪,不吝手段,縝密無?錯,目的明確。

柳甕何嘗不知?這樣?的手段是回饋給他跟張翼之的回旋箭。

這縣令大人實在是狡詐如?狐且善於誅心。

不過她怎知?自己兩人背後有人?

張叔也沒顧著自己思索新大人的人品手段,瞧見羅非白瞟著江沉白,一時頓悟,立即站出,以另一個陪伴老太爺的老資曆之人表達了一番對柳甕的失望,又讚譽肯定了老太爺的官聲名望,繼而行禮道:“大人,老太爺若是知?道此人是這樣?的鬼祟陰毒之人,定然不肯饒恕,這一點,小的敢以三十?年仵作之道行對天發誓,所以您千萬不用顧忌老太爺,他素來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

很好,梯子來了。

還?得是張叔得我心,這江沉白還?是年輕了些,也不知?在走神什?麼。

“原來如?此啊,看來本官的猜疑沒錯,那就容不得徇私了,畢竟不能枉法。”

羅非白平靜接納了張大錘的投誠跟張叔的梯子,將手裡的令牌跟敕牒裝進行囊,隨手將行囊交給低頭走到邊上的江沉白。

“將此前聽?從張柳二人迫不及待對本官出手的從犯若乾之人一並拿下,全部杖刑。”

“杖五十?。”

這些人驚恐萬分,哭訴求饒,柳甕也呆滯了,身體疲軟下來,杖五十??年輕人都?得廢掉,他肯定會死!

柳甕剛想求饒,

羅非白倒是先體恤他了,“不過柳師爺畢竟五旬老翁,年紀大了,罪名雖有,但顧忌其?年老,那就減五,杖四十?五吧。”

“江沉白,你親自掌刑,可千萬彆讓他死了。”

這話意味深長的,到底是讓他死,還?是不讓他死?

江沉白也算配合羅非白最多?次,剛剛雖一時走神,沒領會到大人意思,這次卻是接住了,脆聲應下了,又招呼可信的差役以及那些從前也隻是被?威逼不得不中立或者半投靠求生的那些差役,給了他們回頭的機會。

“兄弟們,拿下這些混賬東西!”

最踴躍的就是李二這些被?打壓且實際挨揍的小年輕,那一下猛虎出籠,撲過去就把那些爪牙給摁住了。

李二亢奮,高聲問:“大人,是在這裡脫褲子打,還?是在裡麵脫褲子打?”

他還?不忘著重堅持“脫褲子”。

哼!

誰讓他以前就老在門口?被?羞辱脫褲子挨打。

可是被?不少老百姓看了個熱鬨,次次年節都?被?族人嘲笑。

這可是柳張兩人自創的歹毒之法,滿嘴什?麼公正典型,為縣城表率,以表法度清白。

呸!

李二滿懷期待看著羅非白,江沉白跟張叔卻是欲言又止,但也不敢插話,畢竟柳甕可是因此跪得青臉。

不過稍稍留意,江沉白窺見自家大人俊秀非凡的眉梢上挑,似有些不情願。

“畢竟有違衙門跟朝廷威嚴,此前創此法的人也是惡毒,若是在彆處,是要被?上官叱責降罪的。”

要挨打的人微微鬆口?氣,李二等人有些失望。

哎呀,差點忘記縣令大人是公子做派,自持風雅。

“不過最後一次,也算是自柳師爺這創始人身上有始有終,日後再不可如?此了,顯得本官名聲不好。”

她說?著轉身,袖擺隨風微揚。

一聲落地,一盤收尾。

“打。”

李二摸了下耳朵,眼裡發光,嘴裡念念有詞,被?江沉白聽?到了。

“天呐,天籟又來了。”

江沉白:“?”

——————

麵館裡。

羅非白坐著了,等著老板給自己下麵,一邊對張叔說?:“江差役在忙,而且他請了本官兩次了,好歹也是新官上任,張叔你請本官一次過分嗎?”

張叔忍不住笑,客氣又帶親近:“那確實不過分,大人日後的夥食,小的可以包了。”

啊?

羅非白驚訝,道這可不行,人人都?有家室,哪裡禁得起這般花哨。

“我可沒家室,大人不必擔憂,我一般老骨頭無?妻無?兒無?女,能把這衙門薪資花銷到壽終正寢,也是一生造化了。”

若是旁人定然會多?言多?問,為何成親,為何不生子,無?後為大,實為不孝,可能說?著說?著又說?到仵作這身份了。

饒是張叔如?今這年歲,年節回族也被?戳脊梁骨埋汰他是沾了太多?死屍,這才遭報應活該孤寡芸芸。

然而,大人她不說?,就看著前麵漫不經心的隨意聊著有的沒的。

江河這些人此前要被?帶進衙門複審,當時心是慌的,現在卻是不怕了,也知?道塵埃落定,將一些罪證跟屍身由小書吏跟另一外留守的仵作代入停屍房後,他們一乾人倒順勢也在外麵吃了午飯再進去處理此案。

總不能不讓縣令大人餓著肚子連續處理這些事吧。

江河神色鬆伐了許多?,這次輪到他壓製有心攀附羅非白的江鬆了,隻低聲一句,“舅舅您猜大人是厭您還?是厭舅媽?”

江鬆臉色發白,羞惱又不敢言。

陳生則隻剩下哆嗦了。

他沒忘記自己之前乾了什?麼事——他竟準備縣令大人給栽贓成了殺人犯。

而且大人還?要辦他謀反。

完了完了,謀反得淩遲處死,還?得誅九族。

——————

麵館裡,老板十?分恭敬又熱情,張叔生看著這摳門的老麵頭往自家大人的麵湯裡加了一大摞的肉片。

哎呦,破天荒啊。

老麵頭可不管這熟客張叔的玩味眼神,讓兒子送完所有麵碗後,在一片麵香飄散中,雙手揉搓著圍裙,搓去一些麵粉,笑著來問味道。

“大人覺得如?何,若有不足,小民可得改進。”

“挺好的,很勁道。”

羅非白此時顯得很好說?話,讓不少懼怕她笑麵虎手段的顧客心下鬆伐不少。

貌似自家縣城還?挺有福氣,看著這位新太爺油頭粉麵唇紅齒白,美?貌勝於女子似的,其?實內有丘壑,肚中有物,雷厲風行一天就拿下了兩大害蟲,實在是一位好縣令啊。

他們阜城也算否極泰來了。

不過這麵是好味道,就是空氣裡帶著幾分血味,還?伴隨著一乾人等慘叫的聲響。

雖是往日厭憎十?分的人,畢竟也是同僚,張叔這些人既算是好人,自有心軟的一麵,一時看著那些人身下滴血,血液沿著趴伏著的木凳不斷流淌在地上。

原本歡喜的心情逐漸沉重起來。

唯有一人。

老麵頭回頭,瞧見羅非白慢條斯理吃麵,偶爾還?加一點油辣臊子,吃的唇齒微紅,但神色是定的,眼底冷漠淡然非常。

仿佛對這等血腥場麵視若無?睹,也對地上逐漸染血的土地置若罔聞。

越來越多?的百姓趕來聚集,從躁動到安靜,都?看著這一幕,後頭連指指點點都?不敢了。

恐懼油然而生。

直到羅非白吃完,擦拭嘴角,抬眸一眼,手掌抵著下顎,仿佛這才正眼看著已經全部昏厥生死不知?的一乾人等。

她沒問,但大步走來、身上染血的江沉白躬身彙報。

“大人,行刑還?未完畢,但這些人受不住了,儘數昏迷,敢問大人接下來如?何處置?可否繼續?”

“也不好再打了,容易死人。”

“大人仁慈。”

“等他們醒來再補上吧,讓他們家裡去請郎中到牢裡看看,黎村的這些人吃完了嗎?趁著本官要散食,把案子儘早了了,好讓你們回去辦喪。”

羅非白起身,就這麼在眾人呆滯又惶恐的目光中走出麵館,瞧見衙門門前街道空地上到處都?是血腥,難免瞥過後身血腥模糊的男子軀體,眼裡有些嫌棄,避開眼,抽出方帕抵了鼻子,垂著眼,輕提衣擺走上縣衙台階後才仿佛想起什?麼。

回頭。

瞧著階梯下麵被?拷著的一人。

“陳生,你造反了嗎?”

陳生此前一口?麵都?吃不下,嚇得都?反胃了,驟然一聽?,猛然跪下求饒。

羅非白若有所思:“不是造反,那就是兩個罪名二選一,其?一,栽贓罪,其?二,欺犯上官罪。前者入刑記名,為實罪,會記錄在冊,留案底,牢獄三年或者願意抄家捐資建城所需。其?二可不記實罪,畢竟你也不知?本官真正身份,可酌情處理,但要被?流放千裡,永不複歸故土。”

“你選哪個?”

江河聰敏,畢竟前頭在自家門口?失態過,當時不知?這位是縣太爺,現在他猛然抬頭,看著羅非白。

其?他人不知?縣令大人忽然在這就對陳生斷了罪行,但基本也不逾刑,畢竟其?所犯罪證說?嚴重可以很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畢竟苦主就是縣令大人自己,全看其?心胸跟心情了。

法度自由區間?,其?實大部分掌在當地主官手中,並不違朝廷體製。

現在看來,縣令大人還?給其?選擇,似乎饒有仁慈。

人群眾人不由討論?起來,有些敏銳且家有學?子的人,或者一大早就從縣城各地集市泱泱熱鬨中了解過江家之事的人,這些人大抵已經察覺到兩個罪名之間?的不同。

不管刑罰如?何,親父記案底與否事關巨大。

不少人都?望著江河。

江河低了頭,神色木然。

那邊,圍觀之人都?能想到的事,陳正卻是想都?不想,立即歡喜叫喊起來,“第一,第一,大人,我選第一,我願捐資財物,隻求不上刑,也不比流放,大人我知?錯了,這次之後我一定再不亂來,求您恩寬。”

羅非白麵露驚訝,“咦?本官以為你會選第二個,你可知?第一種要記案底?你的兒子江河苦學?多?年,即將下場科考,你這一留案底,他將永遠與科舉無?緣,甚至也不得從私塾教業,多?年苦學?且大好的學?問都?將付諸東流,這裡麵也有你那無?辜慘死的妻子一生心血,你忍心?”

陳生一窒,也不敢看江河,在江鬆拖拽其?衣袖後哆嗦了一下,扯回袖子,還?是跪地低頭。

“大人,為人父哪有不為兒子想的,但父子父子,父在上,他若是孝順,自不能為了讀書而害老父流放千裡,我這身子骨也不好,沒準就在流放途中慘死,吾兒一定分得輕輕重。”

“是吧,吾兒。”

陳生麵帶懇求,眼底卻有狠厲的要挾。

江河其?實早有所料,也知?道這人什?麼底子,本來想嘲諷,也索性跟這惡心的生父割裂關係,但他瞧見了羅非白瞟來的眼神,也被?身邊的江沉白重重拍了下肩膀。

他忽然頓悟過來了,畢竟聰敏,立即跪地,努力裝出至誠模樣?。

“大人,雖然我父親為財帛入贅娘親家中,不事生產,弱不禁風,從無?建樹,也背著母親流連青樓,花哨巨大,更是在醉酒後被?歹人利用,酒性上頭欲掐死母親,為了母親多?年養育我的辛勞跟被?辜負的苦楚,我恨不得跟他一並死,削肉還?之,成全了這人間?父子之道,但若是讓他流放三千裡,而我得科舉功名,這夫子之道,父子之孝又該如?何?”

“也隻能讓我這個做兒子的吞下這苦果,他脫罪安生,我自願放棄科舉跟家財,也為了對得起含辛茹苦獨力生養我的娘親,願從此入空門守孝,此生與父不複相見。”

眾人群體嘩然。

陳生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時間?分不清這獨子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儘孝,但好歹這崽子願意護著他這個當父親的,自己脫罪有望!

也是,他還?敢不護著?

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了。

陳生心裡得意,以為見到了脫罪的曙光,張嘴就督促羅非白給自己定第一條罪。

沒錢沒事,江鬆家還?有啊,隻要兒子在,就算遁入空門,還?不是能繼承江家家業,兒子當了和尚,那就得自己來掌管江家酒樓了!

陳生仿佛間?已經看到了昔日夢想的一幕,卻瞧見不少人鄙夷厭憎的目光。

“既如?此”

羅非白故意慢吞吞說?著。

此時人群沸騰,不少百姓不分男女老少都?大聲叱責陳生,有些書生跟老者更是出麵為江河求情,亦斥罪陳生。

其?中阜城唯一的喬山書院一位老先生在場,認出了江河,本就愛惜自家的學?生,見陳生這幅不堪的樣?子,再想起即將到來的童生試,不由為自家書院捏一把汗。

這江河可是好苗子啊,自家書院就等著靠他跟臨縣那討人厭的其?他書院比拚呢,若是因此事折了苗子,豈不是心血付諸東流?

“大人,老朽乃若是入贅所生子,雖有父子之孝義,但論?起來,他從江姓,母舅當大,協議乃規矩,情理次之,何況這陳生不義不忠在前,還?冒犯縣官為非作歹,有違國之法度,有道是君父子,君主國法居首,這陳生連人都?談不上,有違我輩男兒之氣概,遑論?君子之風,當不必如?此厚待。”

其?他人既附庸。

羅非白:“這樣?不好吧,畢竟是親父子,也是本官剛剛糊塗了,以為這世上父母之愛子,該當不顧一切的,為給我阜城留一讀書的好兒郎,日後若是讀書有出息,還?能回鄉反饋鄉裡,就如?本官一樣?念及舊情,特來此地赴任,沒想到一方美?意付之流水,陳生不如?本官之意啊。”

這些官話冠冕堂皇的,但人人都?愛聽?,也特彆在理,還?沒法反駁,就是讓人應付不過來,反正陳生現在不明白大人這話算不算偏袒自己。

羅非白:“也罷,本官也不願離間?父子,背離聖人宗法,又不願意諸位鄉親的善意受損,那就——判和離,再歸江氏族譜,記其?母江茶名下,單親生養。”

“至於陳生,本官憐其?舍子,願意再次從輕發落,就看在江茶母子可憐的麵子上,也不記其?罪名了,就流放千裡吧,雖說?他身體不好,很可能死在路上,但本官總不能因為任何一個罪犯身體不適就得給其?挑合適的刑罰吧?朝廷法度又不是溫泉池,熱了還?給加冷水嗎?”

“聽?說?當年陳家老夫妻在外打拚過年,歸縣後在當地也算安生慈善,多?有交好鄰裡,名聲極好。”

“想來江河將來長大,科考有望,自然也會回鄉祭祖,厚待其?餘宗族。”

“好歹,本官也代他守住了陳家的名聲跟將來,不負我縣教化之德。”

一群人大為滿意,齊齊點頭讚同,甚至覺得這樣?的大罪隻流放千裡已經是極大的恩寬了,這姓陳的贅婿還?想怎麼樣??

小書吏等人卻是大喜:嘖,流放哦,舒服了這麼多?年當大爺,可算是真正有了鍛煉身子骨的機會了。

該!

江河有些渾渾噩噩,不敢相信這個結果真的滿足心中困頓徘徊的期盼,直到被?昔日老師拉扯安撫,他才曉得繼續做戲,故作慚愧,也哭著跪拜神色慘淡後醒悟過來哀嚎著踢打自己的陳生

陳生如?遭厄運,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隻曉得滿腔怒意付諸獨子,越發惹了眾怒,最後是被?李二如?同拎雞仔一樣?提著進衙門的。

江河一言不發,任由踢打,坐實所有委屈。

但抬頭時,瞧見素衣簡行仁慈無?比的縣令大人已經消失在衙門口?。

衙門門口?逐漸抽離了熱鬨,衙門中人回歸縣衙,但百姓們議論?著,十?分熱鬨。

江沉白在門口?站了一小會,瞧著這一幕,神色有些靜默,張叔摸著胡子感慨自家縣城百姓還?是蠻寬厚的。

江沉白微露嘲意:“其?實也不是他們有心偏私那江河,大部分人骨子裡還?是重禮教父子的,可沒人多?可憐江茶跟林月,婦人之死無?足輕重似的,但他們有心討好大人,畢竟相比於張柳兩人戕害他們的後果,能得一位好大人維護地方安定,保證他們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願意附和。”

張叔笑:“也無?可厚非。”

“是,這也是正常之事,換做我在他們之中,也是這樣?的做派,隻是我想這人世間?的規則若都?如?此,也得是由對的人控製才好。”

這位主兒手段狡詐,既遵循法規,又符人情,甚至善於利用法規人情操縱人心,不管方式如?何,她始終能達成目的,結果如?其?所願。

無?一幸免。

“在這點上,我跟他們不謀而合。”

兩人對視,都?笑了,而後齊齊走進衙門。

老太爺走後,他們的背脊終於挺直了一回。

衙門南麵的巷子口?,一個年少樣?貌的小丫鬟借著一些攤子遮掩身形,全程觀望,在幾次表情活靈活現波瀾後,此時回神,迅速竄入巷子裡,過了一會來了一棟不甚起眼的巷中小院,看了下四周才敲了木板門。

門開了,入目一位年芳十?八九的小女郎看向小丫鬟,秀麗如?春時桃花,妍妍清美?,似是有些期待,問:“說?是那位到了,可是真的?人如?何?”

小丫鬟再次左右看看,入戶,關門,這才壓著興奮低語一句,“彆的我不清楚,反正跟小姐您很是般配是真的。”

小女郎皺眉,有些薄怒,抬手敲了下其?腦袋。

“我問的是其?為人,是否是否會為民做主,而非那一遇到刑案就推脫囫圇之人?或者是否跟那張柳二鼠同流合汙?”

“自不會,二鼠死定了,小姐,他們死定了,咱們的案子應該也有個說?法了!”

小丫鬟一改此前的歡喜,沉重且怨憤加重一句。

院子內一下寂靜,似乎春風來了,一掃去年秋冬累積的庭前枯意。

————————

受刑的受刑,等待被?判刑的也得進牢裡等著。

當天牢裡就被?重新分出了女牢跟男牢。

阿寶坐在草席上,坐沒坐相的,呆呆傻傻,但生性天真,女獄卒苦悶大半年,被?召回辦差,本就歡喜,從張叔等人那得知?案情,對她生了幾分憐憫,拿了一些碎嘴給阿寶吃,一邊跟往日的姐妹聊起這位新大人。

“衙門裡女工少,本來有幾個,受不得那兩位反正不是辭工就是命運多?舛,彆的良人也不敢進咱們衙門,倒如?和尚廟一般,如?今想必很好很多?,也能如?往日老太爺在那會清明安泰了。”

“自然能,但大人年輕,公子風範,估計是好出身,咱們縣裡女仆尋常糙活乾得利落,真要伺候好人,恐怕也不易。”

“這不得隨大人提要求麼,若是明了,我等婦人可比張仵作更知?選人,自行去人伢子那點人就好,對了,大人現在可是在辦案子?就那江家的案子”

她們這邊閒聊還?沒出結果,那邊男子牢獄就來了消息。

判定了,已詔示。

—————

午夜,藥鋪張家旁支二房人從祖陵那邊辛勞了一天歸縣,入城門口?之前,張作穀作為如?今的張家宗長,承繼了堂兄的家財產業,本該意氣風發,但鄰裡鄉親的這些時日都?看得出其?之傷感痛苦,忙裡忙外絕無?懈怠,如?今相隨一起歸縣的鄰裡都?還?不忘寬慰他。

人死有命,實要向前看。

“我何嘗不知?,隻是我兄長實在是總覺得這案子不對,我兄長一家與人為善,怎麼就如?此了呢?那藥童林大江如?何就這麼歹毒,平日瞧著甚為乖巧懂事,學?藥也算上進,為何非要殺我兄長一家。我改日一定要再跟衙門那邊問問。”

“可彆了,你之前去問案,還?不是被?那張老虎打出衙門,都?趴了半個月的榻,說?什?麼同為張氏本家,好歹有些人情在,結果呢?那樣?的人,咱們可真得罪不起,張兄,聽?我一句勸,這事就過了,咱啊,還?是得向前看。”

張作穀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妻子一臉不情願拉扯衣袖,隻得懨懨作罷,旁人隻繼續談起林大江這人,言談中有些鄙夷不恥。

學?徒殺師長一家還?能為何,要麼為利,要麼為怨恨。

此前不是聽?說?一開始林大江才是醫師張安最倚重的徒弟,後來看中了張作古的獨子也就是自家子侄張信禮,收入門下,後者既為親族,又是天資聰穎,一下地位就越過了林大江,本來林大江還?有望繼承藥鋪當大掌櫃的,畢竟張安之子在讀書,未來走科舉,不太可能子承父業掌管藥鋪,張安年紀也大了,精神有所懈怠,眼看著就要提拔學?徒的關口?

林大江能鬆這口?氣才怪。

眾人議論?時,忽前麵城門口?熱鬨非凡,似有人群擁堵在城牆前看著上麵。

“怕是衙門出詔示了,是最近有什?麼案子嗎?”

“你個榆木腦袋,路上老子還?跟你掰扯過江家的通奸殺人案,你忘了?想來出結果了,去看看。”

張家人這邊掛著喪事,不好太熱衷這種事,但實在是被?堵在城門口?,就算瞧不見那告示也聽?到識字的人喊出上麵的行文?內容。

“就說?那趙差役斬首示眾,以示刑法,其?子嗣此後不得從科舉陳生流放千裡,主犯之一林月已自戕刑,因是孤女,無?甚親族,不做其?他懲戒,陳生之妹陳阿寶,因天性浪漫無?知?,不知?案情為兄所誆騙,不做刑罰追究,且間?接救了縣太爺一命,但畢竟險些釀禍,影響案情調查,既記名在女牢差使,留做縣衙服勞役,無?薪資供飯食,觀其?表現再做處置。”

眾人議論?紛紛,但對這個結果也算滿意,且多?有誇讚。

張家人這邊也不乏議論?,有鄰人驚訝新縣令到任,且這麼一看,似乎是個不錯的縣令。

“張兄,這是大好消息啊,免不得此案還?有轉機!”

張作穀一愣,點點頭應事,亦露出喜悅含淚之情。

邊上,披麻戴孝年少俊逸的張信禮微微抬眼,他人高,能越過許多?圍攏的百姓瞧見告示上落款的官印。

須臾間?,神色微有沉悶。

——————

今夜的縣衙比往日寂靜一些。

鳩占鵲巢的那兩位各有齷齪的享樂行徑,荒唐時難以對外道說?,現在他們換了個地方“享樂”,倒顯得衙門內府有股子靜寂空庭的意味。

今日匆忙,一下子下獄了諸多?人,連許多?仆役都?被?牽連了,無?人掃洗,焉知?明日開始整理,又該是如?何光景。

張叔滿腹期盼,從屍房出,提著燈籠過了正堂入後堂,瞧見燭火照窗,驚訝之下認出那是縣令大人的住所,恰好遇見負責巡夜的江沉白,即將手中提燈遞過去。

“去瞧瞧大人?”

“可,此前大人還?說?讓我安置好這些人下獄後,回頭稟報她。”

“那老鬼等人如?何了?”

“看著呢。”

說?是住所,其?實分書房跟臥室。

江沉白瞧見書房門敞開,燭光照影,但人不在。

“看那,在府庫。”

府庫乃承斂曆代案宗之地,挨著縣令住宅,府庫分兩部分,一部分為案宗,一部分為縣衙庫銀,人員充沛時,值班的衙役是要重兵值守於此的。

縣令,案宗,縣金,這三個算是一縣主政之地最為重要的了。

如?今人員缺失,也得有四個差役值守,瞧見江沉白來,四人起身打招呼,也指了下燭火通明的府庫,提大人處理完江家那案子就到了府庫,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了。

——————

桌案上果然被?翻出了許多?案宗,多?少陳年舊案,也有近期的一些案子。

燭光明朗,邊上的小火盆裡麵還?染著一些灰燼。

屋內挺暖的。

張叔是老人,對這些舊案如?數家珍,看著入斂宗卷的官府案宗跟堂審刑案記事兩份案卷被?上下疊好放著一摞摞,言語間?也多?有對先老太爺的推崇,但也有疑竇,“先太爺素來謹慎勤勉,力求案堂刑省有記事可依,歸宗案卷也得詳細明了供給上官日後巡查所閱,案案分明,大人是擔心有舊案冤情?”

一個案子分兩份記錄。

一份是師爺或者書吏記錄的堂審跟查案過程細節,是為糾察案情調查結果以此結案的記錄。

一份是縣令自己親自寫的封卷案宗,是要封卷入庫的,是為等日後知?州府提調閱覽或者刑部下轄的巡察使前來巡查時抽看閱覽。

兩份都?備齊了,有理有據,才是鐵案。

不然剛到任就翻舊案,未免

“老縣令的舊案處事,自是不必說?的,但那兩人不是已經下獄?既然下獄,總得有點罪名。”

她這話說?的如?同欲草菅人命的狗官似的,但兩人對此倒是如?數家珍,沒幾下就提到老太爺死後的大大小小案子,都?有受賄枉人等事,但凡挑出幾件,找到當時苦主再訟再查,都?夠這兩人判死的了。

“這些苦主我跟沉白都?熟,若是那些苦主還?有疑慮不敢前來,我們去找,定能拿下這兩人。”

羅非白應聲,也加了一句:“儘快,也要注意對證人苦主的保護,免被?滅口?了。”

其?實此前兩人就有所懷疑了,隻是不好意思在人前問,現在四下無?人,張叔將門閉上,低聲問羅非白,“大人,您之前提及老太爺的死可能有疑,有人去信邀您回來查案,而後您又說?遇到襲擊謀殺,這些是真的嗎?”

若是後者是真的,老太爺的死也可能是有凶殺之疑的。

若是前者是真的,那就更不用提了。

兩人揣著這件事久久不問,就是事關重大,而現任官員跟前任在官場上多?多?少少有點避諱。

羅非白本在翻看案宗,聞言抬眼,“你們瞧我今天說?過的話裡麵有幾句是真的?”

兩人:“”

那確實是冠冕堂皇沒幾句真的。

兩人不好明說?,羅非白則是輕哂,闔了手中卷宗在桌上安置好,暗歎這小小縣城本來累案不多?,但自打老太爺沒了,那倆狂徒造出的糊塗官司累了一個書架,且這還?是記錄在案的,不在記錄的才是真冤枉。

一夜是看不可能看完的,她也吃不消這樣?的辛勞。

索性起身彈微壓皺的袖子,踱步在燭光剪影中。

“但,是不是真的去看看牢獄裡的結果就知?道了。”

什?麼結果?

張叔未知?詳情,隻知?道這倆人肯定盤算了什?麼,因江沉白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又帶著幾分躍躍欲試。

詐屍?

——————

牢獄之中?。

張翼之也被醫師看顧過, 勉強壓住傷勢,痛苦難忍,但吊著命, 畢竟正在壯年, 血氣猶存,又是習武人,不至於就這麼沒了。

可他趴在草席上也在苦思如何還能保命。

結果無二——除了背後之人相救,無其?他可能。

若是不救,他也隻能咬死了當前的罪名,抵死不認其?他的,免得禍及家人。

正思索著人,腳步聲?來?了。

————

刑房。

趴在刑桌上的張翼之看著眼前?掛在牆上的這些刑具, 一時背脊寒涼, 而對麵雙手負背慢吞吞走?過牆麵,一一查看這些刑具的羅非白在他眼中?既如惡鬼。

他不說話,思索著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審問。

過了一會, 寂靜才沒打破。

“張捕頭。”

“大人您忘了,小的已?經不是捕頭了。”

“我?知道, 這不是故意?諷刺你嗎?”

“”

張翼之牙齦都疼了, 閉上眼, 不再吭聲?。

羅非白也不計較他閉眼不見官的無禮, 畢竟當前?已?是死罪, 辯無可辯, 反而讓人生了尋思以保家人的決心?, 自是不好撬開嘴問事的。

比如買通殺手殺官以及彆的, 一概不可能認。

看完所有刑具,她問:“張捕頭, 你還記得劉財家田產分畝案,以及張翠氏兒女賣奴案,以及”

她提了幾個案子,多是下三行的歹人貪人田產,誆騙婦孺,殘害鄉裡之事,最後都因為證據不足或者有被誆的協議在手而無可爭辯,最後家破人亡。

每提一個案子,張翼之的眼皮子就?跟著抖一下,最後打斷羅非白的話,道:“大人,這些案子都是鐵案,案宗已?封,苦主也認的,小人承認此前?不識泰山,冒犯了大人,理當受罪,但這些案子可彆想栽在小人頭上。”

“舉頭三尺有神明,小人當捕頭這麼?多年,可從未有過什麼?案子出了差池可以讓人問罪的,就?是告到禦前?那,小人也不怕。”

羅非白:“這倒也不必,你一個捕頭,不至於到禦前?。”

似乎是退讓了。

張翼之似有嘲諷,也睜眼看向張叔,對視中?,眼裡滿是輕蔑跟狠辣。

張叔眼皮也跟著跳,但並不信自家笑麵虎大人會這麼?退,但張柳兩人歹毒,坐實的案子大多不是沒了苦主,就?是苦主啞口?不敢言,若沒有原告,要治罪也很?難。

而前?段時間他跟江沉白多多少少接了外辦差的差事,雖然也有自身不願在衙門內受氣的原因,如今想來?,好像也是這兩人推波助瀾將他們打發走?。

忙起來?,他們也很?久沒那些苦主的消息了

莫非?

張叔表情都僵了,難看如黑墨,既恨且悔。

“看來?張捕頭很?確定那些苦主要麼?已?經再無可能上訴,要麼?遠走?他鄉,無法被找到歸縣上訴。”

張翼之現在死豬不怕開水燙,且怨憎羅非白,恨不得在此事上讓其?吃苦頭,於是一板一眼道:“案子明白,真相如此,哪裡還有理由上訴,若是遠走?他鄉,也是人生閱曆之抉擇,可不乾小人的事。”

“而且既是鐵案,大人雖為縣官,也不好無端重審吧,何況小民已?是戴罪將死之身,何必再上其?他罪名。”

羅非白:“若是有端呢?”

張翼之皺眉,張叔也愣了愣。

什麼?意?思?難道是大人查看案宗時發現哪裡有紕漏?

那柳甕擅此道,當年連老?太爺都沒看出問題來?,難道老?太爺一走?,這人放浪形骸,在案宗上留了破綻

張翼之都忍不住在內心?暗罵柳老?鬼了。

“不必在心?裡罵他,人家一把年紀了也不容易,你是捕頭,體力之事如牛馬,平常也不動腦,不知這文案之事的麻煩本官看了看他關於剛剛那幾個案子的記錄,也算齊全,沒什麼?大紕漏的樣子。”

那你是什麼?意?思?!

張翼之忍著後背跟臀腿的劇痛,瞠目盯著羅非白。

“就?是問題出在——案宗還在,但堂審刑案記事都不見了。”

什麼??!

張翼之跟張叔都有點懵。

羅非白扼腕:“隻有給日後供給上官閱覽的案宗,卻無堂審刑案記事,你知道這在縣治中?是大忌嗎?日後巡察使可以此過問罪責,知州那邊都有權質問。”

“隻有上提的案宗,卻沒有查案的任何線索跟過程,這可比隻有堂審刑案記事而沒有案宗還要嚴重。”

“因為案宗可以根據堂審刑案記事續寫,但堂審刑案記事卻不能根據案宗而回溯記錄。”

“隻能打回重審。”

“而丟失堂審刑案記事且監理代掌縣令之責的你們兩位得背一個失察之罪。”

張翼之聽?著嘴唇微抖,忍不住想說出那句話,但又顧著理智沒破口?大罵。

倒是張叔內心?替他呼喊出來?了:堂審刑案記事肯定是在的,怎麼?可能弄丟,他們也沒必要弄丟,那些案子本來?就?是他們事事布置齊全坐實的鐵案,何必把堂審刑案記事弄丟,它們一直都在!如果真弄丟,那也隻能是有人故意?損毀。

張叔突然想到了今夜去府庫的時候見到的火盆。

當時火盆裡有灰燼。

他那會還納悶是不是大人覺得冷了,還得在庫房燒點火取暖。

現在想來?,大人是取暖了,他心?裡可是拔涼拔涼的。

然而那灰燼到底是什麼?,沒人能說明。

就?算他跟江沉白說了也沒有證據。

大人的狠辣跟從容像讓人請客一樣自然。

誰會懷疑到新上任的縣令會瘋狂到燒毀堂審刑案記事?

而且這事說要栽在柳張兩人頭上也沒人能反駁。

階下之囚,且有前?科,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真是讓人神清氣爽的回旋利箭!

“大人,冤枉!我?們肯定沒動那些堂審刑案記事,都是鐵案,我?們沒有必要,一定有人故意?的,就?為將小民入罪。”

張翼之想把這人吃了。

羅非白:“你之前?不都說自己已?是死刑了,世人皆知,誰還有必要陷害你這個罪名?畢竟失察之罪也就?奪職,杖一百。”

張翼之嘴角抽動,索性冷笑:“大人說的是,也不過是再添一個失察之罪,小人何必在乎,您又何必在乎。”

冷鋒暗藏,重新恢複了之前?的冷漠犀利狀態。

羅非白微微一笑,手指點了點刑具架子上的一把纖薄剔刀,背對著張翼之慢條斯理道:“是啊,可是咱們都不必在乎,但那些得因為重審而重新提到衙門問罪審查的那些下三行下九流之人,他們在乎。”

張翼之一窒,看到前?方刑室中?因為封閉而攏光火的灼灼公子轉身,手中?已?然握有鋒利歹毒的剔刀。

指尖把玩,摩挲,慢吞吞在木質桌麵上劃出一條鋒利的刀痕。

伴隨著刀痕的拉長,張翼之想起自己曾經在這張桌子上劃開一個負隅頑抗者的背部皮膚,讓其?淒慘哀嚎最後求饒背罪。

他想著過去,卻也聽?到眼前?人說:“所以,為了自保,為了封口?,不讓人把他們抖出去,他們可能會按照下九流的惡毒法子,綁架,戕害,謀殺,警告本官需要為你放出消息,好讓你家人有所防備嗎?”

“張捕頭。”

“本官,素來?不願意?牽連無辜之人。”

“心?中?不忍。”

刀鋒搭在了張翼之的手指上。

“畢竟十指連心?,缺一不可。”

張叔眼皮跳得比張翼之還厲害。

他記得很?清楚——張翼之家裡正好十口?人。

而對於張翼之這樣的將死之人,羅非白也不是非要給他栽其?他罪名,沒必要,她已?經雷厲風行給他提前?安排了死罪,為的隻是把人栽在牢獄裡,方便審問。

至於到底問什麼?,也隻有張翼之知道。

他被逼到了絕境——十口?人,要麼?被背後的人封口?,要麼?被下三行的人封口?,他隻能二選一,或者索性投靠眼前?人,給她想要的,讓她護著那十口?人。

怎麼?會有這樣的縣令?竟以百姓性命當要挾。

雖然他自己不是個東西,但他的家人也是命啊。

“你怎能如此歹毒?對得起這一身官服?”

張翼之忍不住質問。

羅非白瞥了他一眼,刀鋒連動都沒動,自然沒生氣,隻是略低頭看了衣服,反省了下自己,回了一句。

“那真是對不住你了,下次我?穿常服來??”

這語氣竟還帶著幾分商量。

張翼之絕望到哇一口?,內傷加重,直接吐血。

張叔默默用?驗屍所用?的毛巾擦了下沾血的衣擺,努力回想著自家老?太爺曾經的英明正直光輝萬丈,更努力不去看手段無端黑得讓歹人都氣吐血的新太爺。

張翼之是真沒有辦法了,眼神渙散往周遭瞥去。

刑房封閉,裡麵就?三個人,其?他差役幫著把人抬進來?束縛住之後就?出去了,現在就?張叔,羅非白跟張翼之。

張翼之應當知道這點,隻是出於內心?恐懼,會下意?識提防有人偷聽?。

張叔就?憑著其?這般反應,就?曉得背後藏的秘密肯定不止之前?那些案子。

那些案子多為小民刑案,哪怕涉及凶殺命案,其?實也不至於讓罪惡滿盈的張翼之如此惶恐。

小人威下而懼上。

柳張上麵有人,而他們藏掖著的秘密跟這人有牽連。

自己犯罪隻需要考慮靠山是否願意?為自己做保。

一旦靠山有事,他們又是知情人,那等來?的隻會是滅口?。

或者兩人是因為害了更高權位的人才恐懼——老?太爺或者羅非白。

這是兩個方向。

張叔一個仵作竟也一步步推敲起來?,很?快想到了剛剛在庫房問羅非白的那個問題,眉目緊鎖。

張翼之確實讓步了,但讓得不多。

“那些案子,我?可以認,其?間有一些柳師爺主導的謀略,還有做的字據文書皆出自他手。”

“足可以讓大人您沒有任何人可以阻礙,立即實罪將他處死。”

張叔有些不滿,這不還是沒說到關於老?太爺的機密之處嗎?

不過隻憑著後者交代也算是能避免柳甕動用?往日人脈作保了,當前?這些事,包括那張大錘指認的確實可以讓人入罪,但未必是死罪。

隻要縣城那些有功名地?位的舉人老?爺等作保,甚至更高一些的人作保,加上此人年紀大了,顧念從前?功勞,還是得放人。

縣太爺之前?隻是利用?張大錘把人弄進了牢獄裡,有罪名在,方便長期審訊,等坐實了這些罪名才能弄死。

一旦這些人速度更快或者做保力度更大,就?不太好說了。

現在張翼之開口?,倒是迅捷了一大步。

然,羅非白並不滿意?,拿出江沉白之前?給他的一遝東西。

“看看。”

張翼之一看,都是供認狀,簽字畫押且文字密密麻麻記錄著,顯然內情詳實,隻稍看到幾個人名跟田產鋪子等財資,張翼之就?如被炭火燒到,猛然盯著羅非白。

羅非白:“你知道的,你能指認的,衙門裡不下八個人已?經先一步指認了,而且你以前?也算自持身份,很?多事不願意?自己去辦,都是他們去跑的腿,所以,其?實他們比你更清楚那些細節。”

“張捕頭,距離白日之事到今夜已?過去四個時辰了。”

“你說是鎮上的消息蔓延快,還是鎮上往外傳的消息快?”

當你要賣出的東西,人家已?經有了,你還想得到人家手裡的錢,那是絕無可能的。

買賣不是這麼?做的。

張翼之冷汗下來?,崩不住了,下意?識嘴唇哆嗦道:“老?太爺的事跟我?沒關係,他也是身染重病,有心?結,不願費心?醫治,這才亡故。”

“老?張,這你是知道的啊。”

張翼之再接再厲:“大人,您是新到任的,不管從前?是否有人跟您說過什麼?,老?太爺這事是真跟我?沒關係,但您若是非要從我?這得到些什麼?我?隻能說下三行的那些人的確有些東西拿捏在我?手裡,我?可以把這些交代到您手中?,也希望您能肅清邪祟,保百姓安寧,也算是死罪難逃的我?為咱們阜城略儘綿薄之力。”

張叔一改以前?的觀點,被羅非白影響了,現在總覺得老?太爺那事肯定有貓膩,不然大人還沒問,這人心?裡就?有準備了,主動提起,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

他正要逼問。

羅非白卻答應了,“行,你若是交代出這些,本官也足夠做些實績了,對此,也不吝攔著那些下三行的人對付你的家人,而下三行的人一旦被鏟除,你的家人自然也是安全的。”

“本官可以未來?官途對天發誓,此言當真。”

張翼之大大鬆一口?氣,告知自己往日跟那些下三行的人做買賣,其?實在每個小案子裡都留有一些佐證,也將實情記錄在一個小冊子裡,既為了將來?能用?得上這些下三行之人的地?方可以要挾,也等於自保,畢竟等他將來?卸任,這些下九流可未必能放過他這個合謀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自然要去攀附新的捕頭。

所以,那小冊子就?是他留給自己的底牌。

“東西就?藏在我?老?家的煙囪土炕裡。”

羅非白記下了地?方,看向張叔,張叔告知此人老?家的確是在那邊,“他們張氏一宗多在淮水村,後來?搬遷到縣城居住的人不少,但凡宗族祭祀或者時節禮事,也都會回去。”

這種事,各地?都一樣。

宗親為大。

永安藥鋪張家,就?是那一家子棺槨一條長龍送葬的那個他們那天去的祖陵也就?是在淮水村咯?

倒是湊上了,明日正好一起。

不過有了那小冊子就?可以拿捏本城那些下九流,可比花時間去找證據省心?得多。

這也是羅非白留人性命拷問的目的之一,剩下的就?得再圖謀。

“等下就?派人去他家把他家人”

門外忽然來?了急促的腳步,敲門,開門,江沉白麵帶急切跟惶然,似乎欲言又止。

羅非白皺眉,出去了。

門掩住,張翼之聽?不到外麵的聲?音,但自己也是捕頭出身,依著他對江沉白的了解以及剛剛這人衣服上的血跡。

似乎是有人出事了,而在牢獄裡能出事的還能是什麼?人?

就?是他們這夥被關進來?的差役以及柳甕。

剛剛羅非白手裡不是一疊供狀,也就?是那些差役基本全都招認了,那就?沒有再審問的必要了,江沉白也不必深夜親自招待或者看管。

隻有一人。

柳甕。

這老?狗出事了?

怎麼?會出事,他是知道那江沉白能耐的,若是親自把控,怎麼?會把柳甕打死,而羅非白也沒道理把讓人杖斃啊,不得跟自己一樣留著性命壓榨價值嗎?

所以,柳甕若是死了,一定不正常。

那人已?經出手了?這麼?快!

——————

門外,江沉白的確跪在地?上,“大人,是小人的錯,小的萬萬沒想到那柳甕竟就?這麼?死了。”

“扛不住傷情?”

“這小的不知。”

羅非白沒說話,推門進了刑房,瞧著抻了腦袋欲探聽?消息的張翼之。

“張捕頭,柳師爺沒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張翼之驗證了猜想,臉頰抽動,不得不提醒:“大人之前?答應了要護著我?家人,您還發誓了。”

羅非白:“我?是答應了,還對天發誓了,但我?也沒違誓啊——我?說的是攔著那些下九流的人不動你的家人,但彆的比如能伸手到牢獄裡把柳師爺害死的人,本官可攔不住,也不在天譴範圍之內。”

這人!這哪裡是什麼?縣令啊,分明就?是詭辯的潑皮無賴!

“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希望今夜是個太平夜,可不能再死人了。”

張翼之差點再次被氣死,可他沒有辦法,現在柳甕死了,對方顯然要殺人滅口?,他是唯一的活口?了,接下來?即便不能得手,也會拿他的家人下手要挾。

他可太知道那人的狠毒了。

老?太爺都敢殺。

眼看著羅非白要走?,心?性崩解的張翼之急了:“大人,我?隻能說柳師爺若死了,也可能是因為作惡太多遭了天譴,畢竟以往我?們經手的凶案太多了,什麼?滅門案都有。”

然後他便故作虛弱,閉上眼昏過去了。

張叔心?念微微動,滅門案?

永安藥鋪張家滅門案。

這人還是給了提示的。

這案子顯然跟羅非白沒關係,這次人家沒攤上案子,所以隻有兩個答案——要麼?跟老?太爺的死有關,要麼?牽連了什麼?大人物。

羅非白則是深深看了一眼張翼之,沒有繼續逼問,而是喊了張叔過去看柳甕。

——————

兩人去了關押柳甕的牢房,而江沉白安排人把張翼之送回牢房,接著回程追向羅非白兩人。

張翼之本來?傷重疲憊,又經曆了一場審問,心?神俱疲,但掛念著柳甕的事,心?神不安就?硬挺著,等離了羅非白這笑麵虎才故作醒來?,對抬著板架將他運回監牢的兩個衙役詢問情況。

“小五,陳廝,柳師爺那邊是怎麼?了?是真死了?”

陳廝冷眼瞥他,“你一個犯人關切這事做什麼??!”

小五則愣了下,“柳師爺怎麼?了?”

陳廝:“彆問,彆理這罪人,免得被大人知道,還以為咱們跟這些混賬一夥的。”

“本來?此前?搖擺期間已?是受罪,如今好不容易見了天日,可彆被連累了。”

小五連連點頭。

張翼之惱怒,被兩人從板架上挪到地?上之時,他忽眯起眼,不動聲?色掃向兩人,不再多嘴了,手掌卻握緊了小紙條。

——————

牢房是木棍柵欄,又不是看不見裡麵的情況,其?他被關押的差役跟獄卒都瞧見了柳甕在此前?嗚呼哀嚎後氣若遊絲,醫師來?救,卻是最後束手無策,最終他們生看著這人沒了聲?息,最後醫師才期期艾艾說人沒了。

張叔探頭探腦,揉了下眼鏡,表情晦澀,但掩蓋住了。

醫師看著羅非白,恭敬道:“大人,柳師爺本身年紀也大了,挨不住板子也是自然的事,實在是意?料之外。”

這話邏輯顛倒矛盾,但不少人都忍不住點頭。

他們都不願意?擔責,而且這老?頭身子骨的確虛,死了不奇怪,但不能是人為故意?的,反正遇到這種事誰能想到?

羅非白麵色淡漠,冷眼看著追上來?後繼續跪地?告罪的江沉白,“其?實也就?五旬,又非平常勞累之人,怎會體虛到這個程度?本官是不是讓江捕頭你收著點力道?”

江沉白頭觸地?,不再辯駁,“是小的失了分寸,未曾想到其?虛弱至此,小的有罪,願意?領罰。”

李二有心?為江沉白說話,張嘴就?嘮叨:“大人這可不能怪沉白啊,這老?狗本來?身體也算可以了,一頓兩碗飯,但天天入夜就?去春玉樓,自己懶得去還會叫那妓子上衙門來?,這日日夜夜的,哪個老?頭子受得住”

江沉白低聲?嗬斥,打斷李二說那些事,又下意?識看羅非白,怕這人出身好,公子做派見不得這些東西。

未曾想後者神色平靜,似乎並不為所動。

到底是衙門捂著的臟事,就?被這缺心?眼的給抖摟出來?了,但張叔也沒阻止就?是了。

羅非白隻說罰江沉白三成俸祿,小懲大誡,“左右罪名也定了,來?日昭示時言明罪名,也足夠此人判死了,不過張仵作,屍身還是得檢查一二,若是背後另有原因,也有個說法,暫時就?不對外宣。”

很?快到了屍房。

眾差役都猜出羅非白疑心?有人下毒或者暗害柳甕,背後有貓膩,那衙內可能就?有歹人藏著,所以她要求其?他人退出,隻留張叔跟江沉白,其?他人也不覺得奇怪,也巴不得離開。

屍房緊閉,李二守門。

又是三人聯手探屍的時候?倒是跟江家那會相似

也不太一樣。

這次張叔沒有驗屍,他隻摸了下柳甕的脈搏,之前?在昏暗的牢門那邊就?微微抽動的臉頰肌肉現在再次抽搐了下,看向了江沉白,後者手指抵在唇瓣做噓聲?,再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羅非白。

三人眼神對視,過了一會,當著他們的麵,那躺在驗屍台上的柳甕手指頭微微動了下。

嚇死人了。

詐屍啊!

內奸

嚇到了嗎?

其實並未, 江沉白本來就是執行人,心知肚明,而羅非白是始作俑者, 張叔反而是臨時猜出的, 默默摁住柳甕翹起來的手指,在彎腰拿起一塊解屍桌角下麵的板磚壓在了其手臂上?。

免得其昏迷中亂動。

但多少有點私人仇怨在那。

張叔:“大人這是”

這?柳甕死沒死,他還不知道嗎?

現在看來人?就?是沒死。

大人?是故意?的,一開始就?是讓江沉白拿捏力度,不讓人?死,但又?疑似重傷垂死。

最後跟那?醫師串通坐實柳甕不抗杖傷而亡。

大人?果然陰險。

羅非白:“你們說?現在回去審問張翼之,他會不會交代?出更多關於永安藥鋪滅門慘案的事?”

張叔跟江沉白對視一眼。

張翼之現在應該唯恐自己也被?滅口了——畢竟在其看來柳甕十有八九已經被?人?滅口了,出手如此迅速, 自然也能迅速去對付他跟他的家人?。

那?自然, 他也繃不住此前尚能對羅大人?堅守的秘密。

是關於老太爺的事,還是暗殺大人?的事,抑或者是永安鋪滅門案的真相?

不過他們兩人?不明白為什麼大人?剛剛不乘勝追擊, 反而要臨時離開呢?

兩人?都說?會,羅非白對此也沒說?什麼, 好像就?是很隨性的一個問題, 但她不急著?回去, 借著?驗屍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 畢竟對外做戲要坐實了, 屍檢勘驗哪有那?麼快的, 不得分析分析。

其實三人?聊起了兩件事。

“這?兩人?背後如果有人?, 而且在張大錘咬出他們之前, 柳甕其實並不是很慌,那?說?明他背後的人?是足以撈出他的, 至少足以讓大人?您退讓。”

羅非白:“所以本官想知道這?縣裡有哪些人?是本官需要忌憚的。”

這?還得是資曆更老的張叔更清楚一些,江沉白沒搭話。

“其實也不算多,咱們阜城也不算是人?傑地?靈之地?,文曲星沒出過幾個,百年間能說?得出口的,有位致仕的朝廷四品兵部侍郎官,姓吳,但看不上?老家,定居上?轄儋州了,還有兩位地?位比較高且有些人?脈跟家底的舉人?老爺,曹琴笙與沈安和。”

隻是舉人?,雖有做官資格,但比較渺茫,除非背後有人?推舉,否則還得繼續科考,直到進?士及第。

所以羅非白也沒問這?兩人?什麼官職,因張叔提起這?兩人?也隻是以舉人?老爺相稱,答案可想而知。

“說?起來,沈舉人?雖沒做官,但沈家乃是阜城百年大族,自前朝就?有進?士文官,其高祖父曾官拜前朝儋州知府,後來前朝動蕩,此高祖嗅覺敏銳,提前以病致仕,且放棄儋州定居的機會,反而來了祖輩老家,也就?是咱們阜城,就?此避開了戰亂,後來新朝立,家族人?才出,也有官員接了青黃,到沈舉人?這?一代?雖略有遜色,但其現在還有兩位叔叔在儋州其他縣內擔任知縣。”

沈舉人?年歲已是四十多許,其他叔叔還在擔任知縣可見仕途已封頂,但畢竟也是縣令,而曆朝曆代?多有流任不赴本土任職的傳統,這?是為了避免官員因為是本地?出身,在任職期間大肆為自家老家褫奪好處,有偏私之嫌,所以進?士者外派留任各地?官職,多不考慮往老家那?邊去。

所以這?沈家兩位叔叔也未曾在阜城留任,而老太爺祖上?也不是阜城人?,往羅非白這?裡算,其老家祖籍更不在阜城。

彆的若有意?外,也必有其他緣由?。

說?完沈安和,既是曹琴笙。

這?次江沉白反而比較熟稔,“這?人?舉人?其實當年科舉功名比沈安和還要好,乃為儋州解元。”

他以為羅非白會驚訝,結果沒有,暗暗猜想自家大人?不知在當屆考了第幾名,進?士成績又?如何。

“可是,其在當年赴京趕考途中意?外撞見一場凶殺,為庇護受害者跟凶手搏鬥,被?其刺穿了右手手筋,從此不能提筆,於是”

殘者是不利於科考的,因為根本就?不可能給做官的機會。

彆說?當時重傷,他都不能提筆,更彆提考試了。

“當時那?凶手雖上?馬而逃,到底也是救下人?了,事跡廣為流傳,當時儋州太守得知此事後,大為讚賞且惋惜,上?書朝廷舉薦信,朝廷那?邊倒也恩寬,願意?讓他以舉人?身份任職縣令,甚至可以給選地?方,可惜曹琴笙放棄了,回了阜城當教書先生,後來咱們阜城的青山學院就?是他創立的,任了山長,是以德行威望很高。”

江沉白之所以對這?人?有所了解,就?是因為曾有舊案牽扯青山院,“一位學生的妹妹在帶著?飯食看望兄長,卻在路上?失蹤了,我去查,曹山長接待的我。”

“的確是為山間雅仕,品德高潔,未入官場可能也是好事。”

這?話也就?脫口而出,張叔飛快瞥過羅非白,咳嗽了下,江沉白才反應過來,低聲致歉。

官場之人?多城府,百姓們遠不及他們這?些下轄差役乾事等了然,而老太爺那?樣的人?能有幾個?

就?是對羅非白,不論心,論跡,也是不太正道的人?物?。

對此冒犯,羅非白不甚在意?,也算記下了這?三人?,“還有彆的嗎?”

“還有?哪裡還有啊,大人?您可是縣令,那?兩人?一個看家世根基,一個看人?品威望,彆的也隻剩下儋州那?邊的上?官了,縣內的是真沒有。”

其實張叔想著?若非新官上?任,不得得罪當地?太深,行事略有約束,可能都不需要太忌憚這?兩人?。

畢竟是一地?之主,後有朝廷做保,能做所有實權處置,該是這?些人?怕大人?才是。

“可能也有一個。”江沉白忽然想起了什麼,“那?涼山王寺”

“閉嘴!”

張叔嗬斥,江沉白頓緘默了。

既然他們提及了,羅非白也不好當一無所知的莽人?,於是挑眉:“這?個不必你們說?我也曉得,我既是科舉中人?,又?豈不知朝廷大事,何況這?事人?儘皆知,涼山王啊,曾經的異姓王,後來的叛國反賊,那?天我過涼山前,路上?遇到的挑擔販子看我書生模樣以為我登山遊玩,提醒我不要去山頂,上?麵就?有涼山王寺,有點避諱。”

這?是實話,她沒造假。

閒聊時,她偶爾也不提“本官”。

張叔尷尬,略有忌諱,道:“就?是大人?您過的涼山,山頂的確就?是涼山王寺,始建於建朝時先帝所賜,因是一起打天下的肱骨重臣,封異姓王,開山建宗祠寺宇,榮耀萬丈,後來謀反,先帝暴怒,滅其族,各地?清繳,這?涼山王寺卻是留了下來,留寺不留人?,此後當今陛下登基後讓人?重新修繕,且允許香火供奉,後人?有所議論,各種原因都有,但想來其實坊間一直有傳聞,當今陛下跟涼山王長女?年少青梅,素有交情。”

說?是交情,也沒人?知道到底是什麼交情,而那?滅族之事後,那?涼王郡主又?是何等下場。

他不說?,江沉白也不敢說?,但民間跟朝堂都三分清楚。

想來,這?涼山王壓根就?沒謀反過。

但也有可能是彆的原因,隻是民不語上?官,官不論王事。

到底是避諱的。

羅非白這?麼狡猾的人?自然也沒當著?兩人?的麵大肆議論君主之事,隻是眼底晦暗不明,思緒有些泛空,但還是問:“張家七口人?的屍體屍檢可是張仵作你負責?”

“是,我當時查過,的確是死於砒霜,但彆的,小人?的水平有限,也不知背後藏了哪些陰詭,大人?若要重查,可是要從屍身入手?”

江沉白皺眉:“可是他們今日都下葬了”

張叔:“還未,按習俗,今日出喪去祖地?,明日才是下葬,張氏是大族,今夜是在祖祠守棺,明日午後才能下葬,還來得及。”

喪儀之事慎重非常,鄉下人?最迷信,半點不肯攜帶偏差,唯恐壞了風水,遭了報應,這?點他們老一輩人?最為恪守。

“我更在意?張翼之這?混賬會吐露什麼秘密。”

他還是在意?老太爺的事,有點隱隱督促羅非白儘早逼問張翼之。

可羅非白因為深夜熬著?而略疲憊了,才慢吞吞接上?之前開端的話頭。

“本官覺得他不會。”

啊?

什麼不會?

“睡吧,明早再問,本官身體不好,不得熬夜。”

羅非白推開窗,看了一眼遠方的夜色。

月明星稀,卻能看到高聳而山脈縱橫的涼山就?在北麵。

看似很近,又?遠若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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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村,張氏祖祠果然有人?守靈,七副棺槨排排列,端是威嚴肅穆。

但入夜既陰森可怖,山村裡因水汽彙聚,越顯得潮濕陰涼,縱然張氏算大族,宗祠修建大氣,並不漏風,這?到了夜裡也是火爐子燃著?也不夠暖人?。

“柴火還有嗎?再添點,真冷啊,這?都三月了,咋入夜還這?麼冷。”

“咱這?邊挨著?淮水,本來就?水汽重,風大,不奇怪,誰讓你不多穿點。”

“我這?不是胖嗎?省得你們這?些混賬老說?我大腹便便胖如球,我就?少穿了點,誰知道這?麼冷,還好阿爹跟張二叔他們沒來。”

守夜的人?除了張家二房,既張作穀一家輪一人?,彆的便是宗族其他遠親出兩個,既是禮儀,也是宗親之義。

今夜守靈三人?,俱是青年,身體扛得住。

但後半夜有點打昏頭了,相繼趴伏睡著?。

火爐子劈裡啪啦燃著?火星。

棺槨靠著?祖宗牌位的一端黑暗未被?燭光蔓延到,上?梁垂掛的禱祭白幡隨著?夜裡冷風微微動,時不時掃過棺槨首端。

突兀!

一隻黑乎乎的手抓住了白幡。

五指粗糙,指甲蓋黑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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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淩晨。

羅非白手裡拿著?李二一大早從市界上?買來的蔥油餅吃著?,一邊看著?麵前再次被?提到刑房的張翼之。

後者剛被?上?過藥,神色比起昨晚鎮定許多,當羅非白問他可否記得昨晚提起的什麼滅門案。

“大人?,小的重傷,腦子昏聵了,實在想不起往日案件”

羅非白吃餅的動作停了下,又?繼續吃,“板子打你腦子上?了?”

“倒不是,就?是虛弱。”

張翼之一副昏昏欲睡閉上?眼的樣子。

張叔等人?看著?都來氣,心裡也吃驚:這?狗東西果然反口了,怎會如此?

張翼之死豬不怕開水燙,羅非白也沒多說?,吃完餅起身出去了。

依舊趴著?的張翼之看著?他們走遠了,不見影子,才觀察周遭,發現沒人?注意?,才默默伸手往草堆裡摸了摸,將裡麵藏著?的紙條拿出,撕碎了,再藏進?去。

牢中岔路筆直,各有縱橫,他們走的時候,也未察覺拐角裡有個人?影站著?,似乎正常巡邏值守,又?不露鬼祟。

羅非白順道去了女?牢,把多的一個餅給了阿寶。

“哥哥?”阿寶被?張叔幾次提點要叫哥哥,算是改過來了。

女?獄長行禮後提及阿寶力氣大,閒不住,已經可以幫她們弄些活計了。

“也不知好好的女?娃子,怎的力氣這?麼大,這?十裡八鄉都沒見過幾個。”

羅非白笑?了笑?,“世界之大,總有些能人?異士天賦異稟的。”

“也對,聽說?早年間還有些根骨軟韌的能把身子藏進?小小的箱籠,用作法?術表演,可是神奇。”

“也有吃了毒藥,有些人?即可斃命,有些人?命不該絕,實是命數,也是人?之天賦吧。”

在牢裡這?種地?方,什麼人?都能見到,消息千奇百怪,這?些女?獄卒可是能聊。

羅非白讓阿寶再待兩天出去。

阿寶倒是無所謂,目送羅非白走後,默默吃著?餅,吃完又?繼續乾活,閒不下來。

阿爹阿娘教過的,誰給她飯吃,不打她,不罵她,不撕她衣服,就?一定是好人?。

這?個身子軟軟跟棉花一樣的哥哥,跟這?些姐姐嬸嬸的,都是好人?。

好人?真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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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衙門,得去張翼之老家那?拿小冊子,為趕時間且避免被?人?追蹤,在沒了那?倆惡賊作威作福後,連縣衙馬肆的駿馬都有資格騎乘了。

三人?在選馬,中間江沉白問出昨夜留在心中的疑惑。

“大人?昨夜不急著?逼問張翼之,又?故意?用柳甕的事去吊張翼之,目的不僅是看他能吐露多少秘密,也在看他是不是依舊不肯吐露隱秘?”

羅非白站在馬廄外,似乎對這?裡的濃烈異味有所嫌棄,用手帕捂著?鼻子,看了他一眼,悶悶道:“他是捕頭,刑房裡麵就?我跟張仵作,又?沒有什麼孔洞可竊聽,他還能不知道當時不會有人?知他泄露嗎?然而他當時忌憚非常,各種打量,我當時就?懷疑他懼怕的不是有人?竊聽,而是一旦他說?了什麼,本官這?邊有所命令異動,他上?麵的人?立即就?能察覺到——也就?是說?衙門裡可能有那?人?安排的眼線,是用來見識他跟柳甕的。”

如果她是那?背後的人?,也不會全然放心這?兩人?,畢竟不說?老太爺的死是否存疑,至少暗殺她這?個現任縣官是兩人?操辦的,這?樣的下屬一旦被?控製,既把這?罪推到任何人?身上?都是重罪,那?人?不可能不防著?。

江沉白跟張叔吃驚。

張叔恍然,脫口而出:“難怪您不急著?去逼問他,莫非是在等那?人?暴露?至少他一旦改口,就?說?明那?人?肯定跟他接觸過,反推回去查人?即可。”

江沉白拉著?馬韁,回憶著?,低聲道:“小五,陳廝,這?兩人?負責抬他回牢房,但那?邊牢獄巡邏獄卒也有兩人?,老王跟許赫,本來還有灶堂送飯的人?,但大人?您回歸後,因為裡麵都是張柳二人?的親族,為的就?是吃衙門的公家飯且克扣油水,被?您一並擼掉的,也免得他們懷恨在心下藥坑害,那?邊就?暫時停工整頓了,未有送來飯食,都是李二暫時負責采買送飯,所以還是這?四人?嫌疑最大。”

內奸在,查什麼都在對方預判之內,自然得用點手段把內奸揪出。

“我這?就?回去查?”

羅非白:“不用,那?邊牢門鎖死了,鑰匙你帶著?,飯食不用送,等咱們晚上?回來路上?隨便買點送去就?行了,順便那?會也讓醫師換藥,既沒了接觸的機會,又?不進?食,也就?無人?可以越過牢門殺他。”

“至於消息,傳了最好。”

兩人?頓悟:她已安排人?盯著?,這?四人?但凡傳消息,因為邊上?都有其他關押的嫌犯,他無非趁著?昏暗無人?察覺悄然扔紙條什麼的。

而且隨著?他們開始查永安藥鋪的案子,那?邊總會露出馬腳,現在就?看誰更忍不住了。

這?也算是熬鷹吧。

反正她不急,好像又?有點著?急。

“走了,彆耽誤時間。”

張叔:“大人?是怕張家那?邊下葬得早嗎?應該不至於,張家大族,不會如此魯莽,就?算有些人?想,其他張家人?也不願意?的。”

“也不全是下葬的時辰,到了你們就?知道了。”

兩人?不解,但也不敢耽誤,立即加快速度喂養馬匹。

江沉白把馬拉過來後,問弱不禁風病懨懨的自家大人?會不會騎馬,要不要他帶著?。

“君子六藝裡麵有騎射,你說?呢?”

羅非白語氣淡淡,似有傲矜之意?,張叔跟江沉白麵露慚愧跟欽佩,一邊眼睛發亮等著?看自家大人?威風禦馬。

等了一會。

大人?不見動彈。

羅非白雙手負背,遙望遠方,語氣寂寥,慢吞吞說?:“最近本官的身體不太好,你們也看出來了,所以非要我明說??”

江沉白忍著?笑?,抬手撐著?,“是小人?愚鈍,大人?,請上?馬!”

羅非白睨他一眼,嘴角輕瞥,但手掌抵住對方手臂,可算是借力而上?。

“大人?小心些,這?馬有些烈”

江沉白還想說?些什麼,卻見上?馬的人?衣擺飛揚,一把拉住韁繩,馬兒嘶鳴,抬蹄落踏,繼而飛奔而出。

矯健君子郎,禦馬馳街,不見影而青絲飛揚,才是真正風華臨江南。

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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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匹馬前後過?街, 快得瞧不清馬上?人影,但對麵的麵館老麵頭卻知道馬匹是極重要的戰備,民間?培育或者租賃的極少, 多為朝廷所有, 而以縣衙為例,衙署至多不過?十匹,而軍備處那邊二十匹,若有不足再互相借調。

其?實本國國力昌盛時,馬匹數量不止於此,隻是因為大多借調去了邊疆大戰,這才顯得中土各州馬匹數量銳減。

“如今邊疆局勢緊張,羥族那些雜碎不斷騷擾襲擊我朝, 這三年更?是屢屢攻打邊關, 連下三城哎。”

他們雖然富庶安定的江南,遠離北域,但因為經商的人多, 往來帶些消息,也是戰戰兢兢, 畢竟加入那些蠻子打進關內, 必然直奔富庶的江南燒殺擄掠, 這種事前朝也不是沒有過?。

何況本朝時期那年的難民潮不就是因此而生, 老人說?起?那會的事也是心有餘悸。

“也還好吧, 不是最近挺安定的嗎?”

“那賣國的奸臣奚狗不是已經伏誅了嗎?自他伏誅, 朝廷內的動蕩少多了, 想必少了外?聯的機密, 我朝自然?不會輸給那羥族。”

“希望如此吧。”

麵館客人不少,熙熙攘攘議論天下事的人不少, 但彆的不敢提,亂臣賊子的事痛罵極致,老麵頭也不在?乎,正揉麵,身邊過?了一個人影,高高瘦瘦的,腰間?長劍有些顯眼,當即讓幾個人噤聲了,而這人隨手?扔出了幾塊銅板的麵前,足下一點,翻身上?了邊上?係在?梁柱下的紅棗馬,須臾便疾馳而去。

武林氣派,來去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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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村比黎村大得多,屬於阜城三大姓自然?村之?一,張氏宗族人也多,還沒進村就瞧見了田林阡陌,往來山水入民生,河域間?也有打魚人。

三匹馬前後過?了田埂,憑著張叔幾十年在?阜城辦差的經驗,對淮水村也算熟門熟路,但他對張氏大宗幾房更?熟悉一些,對張翼之?這小宗的幾脈不夠了解,隻知?道其?家早已敗落,人才調令,若不是出了張翼之?這麼一個黑心肝的人物,怕是早已被張氏大宗給遺忘了,但其?老宅也因為當年不得力而分了較偏遠的宅基地,於是過?村口的時候三人停下問了下做農活的老漢,得了正確路徑,沒進村子,直接繞邊路上?了村郊的山坡,才在?這兒見到了一處荒僻的老宅子。

竟比陳生家的還破敗一些。

“這張翼之?有點奇怪,昨日午後我帶人去他縣城家裡搜查一番,找出了四百多兩的贓銀,這隨便拿出十兩也夠體體麵麵修繕老家了,沒想到這麼摳門。”

江沉白當時還把事彙報了,而柳甕那人的家也是他抄的,將近一千兩。

這還隻是他們掌管阜城大半年光景,若是幾年,怕是堪比榮歸故裡的三品侍郎官了。

“家裡沒人,不會暴露機密,但若是沒人又?修繕得好,容易招惹盜賊,藏不住東西,如今這樣正好。”

張叔撩開荒草,看著難走的路徑跟到處可見的碎瓦,想來那張翼之?即便回來也是動靜很小,或者是湊著清明時節的正經時候回來,理所當然?歸老家,又?悄然?藏了東西。

所有人都曉得他摳,不孝,才不會盯著這破宅子。

三人艱難尋路徑走進,看著斜歪的廳門,這破漏風的,瓦頂露空,乞丐都瞧不上?。

“這裡還有路徑,可能會有人上?山下山經過?,把馬弄進林子,彆露在?外?麵,容易引人注意。”

羅非白沒看出這裡多少破綻,暗想張翼之?這人為了自身性命著想苦思出來的路數自然?是極度謹慎的,不比在?縣城得勢時猖狂自大,又?是個捕頭,多少有些偵察經驗,不會露大破綻。

好在?她?是得了答案來的,很快到了小廚房這邊,從灶台下麵的烏黑煙口拿到了靛青棉布包裹著的小冊子。

張翼之?所言非虛,也甘願拿這東西去救一家十口。

羅非白翻了翻,知?曉有用,就收起?了,剛要走,卻?聽見了什麼聲音。

“趴下。”

她?低聲一句。

三人迅速找了掩體。

過?了一會,山道那邊吹吹打打一行人下來了。

江沉白跟羅非白正好斜對麵,交換了眼神——下山?這個時辰就已經下山了,那豈不是之?前就上?山了,莫非已經下葬了?

這就麻煩了。

他們提前了啊。

張叔大為吃驚,而羅非白透著破房子的縫隙往外?看著送葬隊伍,除了再次瞧見張作?穀一家子披麻戴孝之?外?,還瞧見一個道士打扮的小胡子搖著鈴鐺唱唱跳跳的,也不知?是在?送魂還是招魂。

這小胡子跟正常送葬做法式的喪儀典程之?人不一樣,就是個走方道士,還是打著驅邪風水旗號的道士。

等他們完全離開,沒了動靜,張叔忍不住了,“那道士不對勁啊。”

“如何個不對勁法?張仵作?還懂這個?”

“我是不懂,但辦差這麼多年,又?是個仵作?,多少看了一些,這道士喪儀多為送七,過?日子鮮少突然?請道士的,除非遇到什麼邪祟之?事,而即便真的重禮儀,非要請道士再來送一場,到後來的流程也是設醮,獻供,祭酒,讀疏,送神,最後化財滿願,他剛剛跳的應該是送神,然?那步子很不對勁,反正跟我以前瞧著的不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流派不同,聽說?龍虎山為正統,彆的都”

張叔對此涉獵的,倒是羅非白正好不太了解的,她?更?熟悉佛家那邊的事她?以前生活的那個圈子,多信佛家。

“也許,張家突然?提前將棺槨下葬,跟這道士有些關係啊,去看看吧。”

本來突然?下葬就等於打亂調查的部?署,若是還沒下葬,阻止了再查案,跟下葬了再要求出棺,這是兩碼事,至少非議程度差距甚遠,張家恐怕不容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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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葬完成,既擺席設宴款待參加流程的親朋鄰裡,永安藥鋪乃阜城三大藥鋪,那張掌櫃為人精明,擅長置業積財,家當不俗,張作?穀大抵也知?道縣裡人對他白得這麼大一份產業頗有豔羨,嘴上?嘲諷惡語的不在?少數,是以也不願意做那愛財之?人,辦的席麵竟很大方,雖是喪席,不能比肩喜宴,但也並不寒磣,在?張氏宗祠外?桌椅板凳齊全,魚肉都有,流水席一條擺了不少長桌,端是熱鬨。

一方席桌上?,有一對主仆較為引人注意,倒不是說?打扮上?,而是因為丫鬟都算得上?清秀伶俐,而小姐則算得上?端方妍麗,彆於鄉間?女子許多,那裡說?本朝雖風氣不俗,年輕女子出門的不在?少數,如有家境好的,遊曆四方也不在?少數,但小地方還是比較稀少了,有些人瞧著竊竊私語,被人提醒了才噤聲,多了幾分敬重客氣。

主仆是帶著一個童子來的,十歲出頭的童子年少,麵露稚嫩,有長姐帶著撐門楣前來參喪儀,全了兩家往日的交情,但眉宇間?多少有幾分傷感。

丫鬟低聲問女子:“小姐,那人真會來嗎?”

“能以雷霆之?勢辦了那兩人,就一定會私下審問,若是問出了什麼,就大有可能跟永安藥鋪之?事有關,也一定會來。”

“那若是沒問出什麼呢?”

“沒問出,我就不用來了嗎?父兄連續過?世,母親重病,嫂嫂亦傷心欲絕,我跟阿弟不來,日後彆人家就”

現在?還可憑著父兄的名聲跟人脈撐著,但人心易淡,若是以為閉塞不出門,不往來人情,那就是淡了交情,且會讓人覺得門庭寡冷,不必權衡,以後再想讓人幫上?分毫就難了。

至於她?自己會不會遭人非議,倒是其?次。

丫鬟點點頭,卻?發現隔壁一桌才剛上?席就痛飲幾杯的小青年歪眉斜眼地盯著自家小姐,她?不滿,卻?不好說?些什麼,怕反被對方咬口,隻想著不管那位來沒來,她?都得讓自家小姐離了這地兒。

但她?忍著了,卻?不想那小青年趁著酒意,又?趁著這邊都是自家叔侄親族,醉醺醺就往這邊靠。

“哎喲這是哪裡來的小娘子?怎就沒個長輩陪著,如此出門怕是不好,等會兒哥哥送你歸家吧,免得你在?小偏野路徑遭了那野男人哎喲!”

剛從宗祠大榕樹下小道走近的人瞧見了這一幕,隨手?拎了邊上?小方桌上?的酒壺,一扔一甩。

砰一下砸在?對方身上?。

酒碎,也噴濺了其?身邊人一身。

那人一聲哀叫,倒地在?碎片中,惱意起?來便大罵,其?親族幾個堂兄弟亦豁然?站起?,惡狠狠盯著來者三人,速度快得更?是撲了過?去,結果被後麵越出的江沉白拔出捕快腰刀橫在?身前。

沒出刀,但橫刀立馬,冷眼剔之?。

這些人頓時被嚇住了。

動靜大了,本來在?招呼人的張作?穀一家子自然?瞧見了,而那張信禮一看就一襲青衣常服的中間?那人,也瞧見對方腰上?懸掛著的牌子,神色微怔,先於父輩跟張氏宗族耆老快步上?前。

“小民張信禮見過?大人。”

“父親,叔祖,這位是縣令大人。”

張作?穀冷汗一下下來了,表情不太對勁,有些恐慌跟忌憚,快步上?前行禮。

小地方,縣官就是天大的大老爺了,一等一的地位。

羅非白的氣勢跟權威在?昨日衙門口已經儘顯無?餘,誰人不知?這是個活閻王,且百姓對她?交口稱讚居多,如今來了這裡

“起?來吧,不必拘禮,本官隻是恰好路過?這裡,還沒吃飯,想著討杯酒喝,結果撞見剛剛那一幕,一時被嚇到了,那酒瓶就失了準頭。”

“本來,應該砸他腦袋的。”

羅非白姿態和善,一張好看的臉蛋瞧著就不見鋒芒殺意,倒如菩薩一般,隻是緩緩踱步而入,也不等其?他人捧著接話,就走到了那丫鬟小姐三人身邊。

三人已經反應過?來起?身行禮。

“不必多禮,本官昨日還在?衙門口撐了老太爺後輩子侄的名頭,日後也不會食言,論理論年紀,也當得起?你們的兄長叔伯一輩。”

江沉白跟張叔本來就跟小姐三人熟悉,當即也行禮了。

老太爺的老來幺女溫雲舒,以及唯一的孫子溫雲卷。

兩人都是老太爺的心頭肉,連取名都是挨著的疼愛跟寄托。

家逢不幸,沒了兩位年長的男子庇護,在?這世道受過?的欺負也不止這一兩件,這還隻是開頭。

其?他人一聽說?來曆,再看那幾個小青年就知?道這些是混巷野的潑皮癩子,不知?人家身份就覥著臉要占便宜,還好被阻止,不然?真的是要出大事了。

張作?穀立即出麵嗬斥那幾人,要將人趕出去。

羅非白則問了在?場的淮水鄉役這些人名字。

後者恭恭敬敬提了。

羅非白在?張作?穀邀請下坐在?席位上?,輕撩袖擺,微微含笑,“回去想一下他們幾個可有什麼前科劣跡,尤是騷擾婦人閨女的,若是你年紀大記不住,且有苦主人家知?道把握機會來找本官告案的,一律處置了。”

她?是漫不經心的。

本因為是熟人,還想庇護這夥人的鄉役頓時頭皮發麻

羅非白根本沒打算從輕發落,眉眼間?帶著幾分官家對治下子民的嚴苛跟冷漠,然?,多數人又?是喜歡她?這般的,隻因有利於自家。

唯一不喜歡她?的也隻有那幾個青年的族人,當時如晴天霹靂,可在?村頭大家拉幫結派互有鄰裡關係,多少隱忍著,到了縣太爺麵前是真撐不住,連求情都不敢。

隻因那棺材臉的年輕捕頭隨手?解刀放在?他們家的席桌上?,彎腰擦拭滴落酒水的桌麵。

“小姐,擦好了,請坐,今日這席麵,您跟少爺放心吃。”

“大人在?。”

兩句話沉沉的。

張叔也摸摸被剛剛被這些地痞嚇到的溫雲舒腦袋。

還好羅大人來了,不然?再過?些時日,等人情淡走茶涼,沒人再關注這一家老小,就是那柳甕跟張翼之?鬼祟嘴臉完全暴露的時候。

可不知?他們下場如何。

場麵變故也就一會兒,笑麵虎從不讓場麵太難看,得了那鄉役的態度後,羅非白自來熟,拿了筷子就等著吃飯,筷子挑了豆角,吃一口就讚歎真好吃。

張作?穀:“大人過?譽了,您能來就是對我們張家最大的榮耀,實在?是蓬蓽生輝。”

羅非白:“可惜是喪儀席麵。”

張作?穀垂下眼,十分傷感:“是我兄長命不好,如今也算安生下葬了,一切都過?去了。”

羅非白:“是嗎?那本官剛剛在?路上?聽見你跟那道士送神禱告,說?是張掌櫃一家七口遇上?鬼祟凶案,死得淒慘,鬼魂不安,因此提前違背風俗時辰下葬,不是嗎?”

張作?穀:“?大人,您,您是在?哪裡聽說??其?實”

羅非白打斷他,又?補問:“不是凶案?不是死得淒慘?”

張作?穀:“是,是這樣的,但道士說?”

羅非白又?打斷:“是不是鬼魂不安,所以得提前下葬?”

張作?穀沒法否認了,痛苦道:“大人,兄長一家死得那麼慘,早點下葬也好讓他們靈魂安生,我們張氏一族人也能心安。”

羅非白:“莫慌,以後你們可以心安了。“

張作?古:“對對對,因為下葬了。”

羅非白筷子抵著魚肉,直接開腹。

“不,是因為本官來了,要查這個案子。”

全場嘩然?。

嘩然?中,張作?穀跟不少張家人都變了臉。

都下葬了,怎的還要查?

張作?穀一看這人筷子剖腹的動作?就眉心直跳,迅速低頭行禮求情,“大人,我兄長他們已經下葬了,若是再查案,恐怕”

羅非白淡然?道:“聽說?那柳甕跟張翼之?幾次三番拒你投告上?訴,實是畜生不如。”

“如今本官來了,張作?穀,你可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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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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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麵一時有?點?安靜, 仿佛連熱騰騰的菜肴都因此緩釋了那?嫋嫋白?氣兒。

有其他鄰人覺得不對勁,打量著張作穀,不敢得罪的就不吭聲, 想得罪的就故意裝熱情道:“對啊, 作穀兄,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難得大人要為此案伸張正義。”

張作穀歎氣,無奈道:“大人您也知此事,小人當初的確是所求無門,等定案了,回天乏術,實在拖不了日子, 畢竟人死不能複生, 總不能一直停棺不葬,趕上如今這光景,都已經下葬了, 居於習俗,若是下葬棺槨再重啟, 恐怕不吉利”

羅非白?驚訝, “本官隻說重查此案, 也還沒提重新開棺驗屍。”

張叔跟江沉白?多少對羅非白?也有?幾分了解, 可以說這位年紀輕輕的縣令大人對洞察人心十分敏銳。

她似乎也不吝表現出對這張作穀的疑心跟針對。

其?實從以前?的名聲來看, 此人沒什麼嫌疑, 畢竟一直在努力重審此案, 為求公道遭了張柳兩人不少的針對。

可是提前?下葬這事, 仿佛又?帶了幾分詭異跟矛盾。

若非是他有?問題,就是那?風水道士有?問題。

張作穀臉頰微抽, 立刻悻悻欲改口,帶著幾分歡喜,“那?太好了,若是不用重新啟棺”

羅非白?斟酌一二,道:“不,本官的意思是既然你主動?提了,那?本官就不用尷尬了,所以還是要啟棺的,勞煩張氏宗人代為儀程,重新啟棺而出。”

這一下,好多人都吃不下了,尤其?是張氏宗祠的,集體頗有?微詞,暗覺得這縣太爺過於較真為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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