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結局)(1 / 2)

青詭 胖哈 37352 字 4個月前

天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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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

桁帝自己都分不清了, 他感受到了毒的厲害,隱約中,想起濕漉漉的那一天自己走進涼王山寺時瞧見下屬正在掃洗庭院。

血, 流淌, 有些?溝壑積攢了凝固的血液,在很深的溝裡,下屬怎麼也?洗不到,洗不掉。

他木著臉,聽太監在罵人。

這?是他父親的命令——他要人把這裡洗乾淨,一如恨不得告訴全天下的人他是決策沒錯,殺涼王一脈不是什麼臟汙的事,但又?不能讓人看到任何痕跡, 查不到任何源頭。

源頭是什麼?

是人心。

他也?記得那是前去抱訊時低頭不看奚周兩人的臉色, 但兩人並未懷疑他,而是震驚之後的怒意,怒意之後的沉默。

再籌備情理。

救人, 穩住局麵。

自己成了最終得利者。

其實應該預判到了,他知道自己會被信任。

但不安是真的, 惶恐是真的, 不願也?是真的後悔, 也?是真的。

他看到了答應了活下去的舊日愛人自劃容貌。

她說?是不小心在逃亡時碰到的, 其實, 他剛好看到她用刀鋒一刀刀切割。

而且她在鏡子裡也?看到了他。

對視著, 她一刀一刀, 劃下。

未曾停留。

她太聰明, 已經看穿了嗎?

於?是,注視在銅鏡之中就帶著幾分鈍感, 不清晰,但對視著能猜想,能感悟到目光之下的絕望跟木然。

他低下頭,從門檻無聲無息退出去,又?在後來跨過門檻,親眼瞧著她跟奚家子對拜高堂。

他當?時想:原來犯錯不可挽回的感覺是這?樣?的?那我要如何才對得起這?樣?的錯誤?我的心中可有魔?它何時會再出現??

悔,真的是真的。

想讓她的孩子坐鼎帝王位也?是真的。

想讓她的女兒得享世?間尊榮,真的。

他悔。

但魔不止一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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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說?愛恨嗔癡,自私自利,悔是最讓人無奈的情,因無可排解。”

“燕紓,走錯一步棋的下場就是需要走無數步棋去彌補,去爭取最大的結果。”

“但孤的軟弱跟卑劣卻是魔,它就像是青鬼一樣?盤臥在王朝的深處,孤,想過去除它,但沒能做到。”

周燕紓:“第二次出現?,是您當?年知道伏擊微生姑姑的那些?人馬裡麵既有鄭家的人,也?有奚家孽障的人。”

原來不是最近,是早就知道了。

桁帝都有些?迷糊了,被毒性折磨,思想有些?昏聵,但仍舊回憶起舊事。

“大概是後來回想起坐在的棺槨邊上?,瞧見過奚公?的表情吧,當?時顧著悲痛,後來有怨恨,查,回憶起他的行為表象,隱約察覺到——他那般厲害,是孤的老師,從小教導要喜怒不形於?色,卻那般外現?,現?在想來他也?沒想過隱藏太深,骨子裡可能也?是受困於?德行,既想保護奚氏不被連累,又?難以交代自己的驕傲,所以有了矛盾。”

“可能那會孤就發作,比現?在好。”

“後來,鄭家的事出來了,孤就想到了如何回報這?一切,因為忍不下去了,哪怕奚玄還活著,孤也?沒法忍,魔就好像每一晚都趴在孤的枕頭邊。”

周燕紓抬頭,“您跟她定下這?天局的時候,就沒想過她說?過的讓您裝中毒,是真的要殺您嗎?”

桁帝:“沒想過,帝王位果然使?人高傲——她也?足夠聰明絕頂,在牢獄裡的時候,卑微不堪,其實是在故意固化孤對她的印象吧,就仿佛孤一直在奚公?跟周太公?麵前表現?得對帝國對涼王一脈無限忠誠悔恨其實不是。”

“孤是個魔鬼。”

“燕紓,她知道我是魔鬼。”

“她在手劄裡說?了全天下,最了解孤的,也?隻有她了。”

“最了解的人,陰陽兩隔,如果她在,孤願意退讓,願意被關在籠子裡。”

周燕紓想起那天夜色中,河燈漂流,那人站在柳樹下,俯視著自己。

也?才剛接觸,卻比她的祖父更看穿自己。

最了解的,陰陽兩隔。

周燕紓看到陛下開始口吐血液,既將碗筷放在邊上?,拿起紙筆。

“趁著陛下還有力氣跟神智,寫吧。”

“外麵文武百官在等著了。”

“陛下,她說?得對,作為帝王,不能什麼都沒能保住。”

“這?個天下,如果給了你們這?麼久,都沒能穩住,那就交給我們來。”

桁帝笑了,仿佛回光返照的欣慰,“是你還是她?”

他的“她”肯定不是“他”,他不容許鄭家的後代登頂。

厭憎到了極致。

他想來很厭血脈之事,因錯在血脈,錯在以先帝昏聵之恥,錯在最終沒能留住涼王家的血脈。

恨在他自己的血脈也?帶著臟。

“是她最好,如果她能在。”

桁帝眼角狠狠抽搐了下,想到兩人大婚那天,他看著她得知此?事的沉默,其實此?局是瞞著周言兩人的,可這?兩人想救她。

於?是,就跟老夫人的死一樣?成了其中一環。

天局在,一切犧牲都不可逆。

她扶著牆,走了出去。

他忽然不忍心,“小孩,你可悔嗎?”

他不知道她叫什麼,她也?不說?,隻下意識用“小孩”來喊她,恍惚間猜想起涼王曾在戰事歸來看到寄宿在奚家的自己,好奇一問。

小孩,你可會嗎?

會打仗嗎?

不會啊,微生阿伯,我不會啊。

這?輩子,我都沒贏過。

他看著她的背影,也?下意識問了這?樣?一句。

她頓在那,讓腳下的血腳印在雪花中略有烙印。

“陛下,我不能。”

“因為即便?我回頭,人都不在了。”

那一刻,他們原來是一樣?的。

她走了。

他站在樊樓的出口裡麵,像是以帝王之身困在裡麵。

“她跟孤其實不一樣?。”

“孤不值得被愛,她倒是值得。”

周燕紓磨著墨,聽到“愛”這?個字眼,想起這?一路以來倒下的人。

她其實從小很反感這?種東西,也?看不上?,可一年一年下來,她逐漸領悟這?種東西像是命一樣?在溪流中流淌。

經過,流逝。

“對死人的愛將在最鼎盛,長久不滅,最為絢爛。”

“陛下,如果我周燕紓也?要像你這?般。”

她放好東西,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我寧可,去做其他事。”

言洄回頭,她卻隻能往前。

天下還沒定,邊疆尤將戰。

愛不愛的,誰能停下低頭看自己手心是否摘花欲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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桁帝看著她,最終抬手,握筆,坐起。

像一個帝王一樣?。

他不是昏君,其實他應當?還是一個不錯的帝王,魔不在時。

做好最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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桁帝,駕崩。

駕崩前寫好詔書,召集文武百官,告知給自己下毒的是突狡母子。

族滅之。

帝王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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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馱著人,在黑夜中經過縣城外圍的小道,沿著城牆。

滴著血。

有笛子嗚嗚響。

她在吹笛,很輕,很淡,哀婉傷感。

走過這?座古老又?小繁華穩定的城池。

小紅不知世?情,隻知道自己背部暖暖的。

奧,這?個討厭的主人也?有這?麼暖的一天嗎?以前馱她都跟馱冰塊一樣?哦。

今天真的好暖,就是有股味道

血腥。

縣衙後院。

羅非白走進去,裡麵沒人,因為都被她按原計劃安排人遣走了。

入夜不留人。

江沉白他們估計以為她有什麼差事要辦,所以都回家了。

羅非白一步步走著,在月光下看著被這?些?人打理好的庭院,廚房,還沒填上?的狗洞。

那個狗洞讓她愣神了下,恍惚想起當?年,她跟柳青蘿其實是一起被送到樂園的,最初被騙,她反應過來,當?機立斷讓柳青蘿鑽狗洞離開。

後者不想,讓她想,卻被她推著出去了。

看看爬出去一個人,她留在了裡麵,來不及了,有人來了 。

回頭既瞧見屋簷下站著的高大英武少年,正冷酷看著她。

她留下來了,不敢逃。

羅非白低頭捂住了腹部,走過去院子,去了庫房。

拿出火折。

一一點燃。

最後才乏力坐在椅子上?,看著逐漸燒起來有了暖意的庫房。

她靜靜看著。

有些?昏沉要睡去。

外麵有點冷,溪水也?冷,她為什麼非要回來?

“為什麼這?麼做?”

門推開,有人走了進來,站在傾斜進來的月光,也?錯落在火光中,問她。

微微抬眼,羅非白看清是章貔。

“是,是你啊”她的聲音像是飄飛的白紙。

他也?像是看到了失血的美豔蒼鬼。

“你這?樣?子,像個伶人。”他說?。

美麗多情又?無情。

“是啊,像你的父親嗎?那位伶人。”

讓奚家孽障昏聵惡毒造成大錯的伶人,那個羥族奸細。

他是那個伶人的兒子。

章貔:“我用了很多年才查清,但始終不能接受,腦子裡有僥幸,還好,在你這?裡得到了確定。”

“可,你們這?樣?的好可怕。”

章貔握著刀鋒,以雜血的不堪身份看著羅非白,“你們,是怎麼做到當?機立斷痛下狠手的?”

“我當?時被我父親找到,他興奮不已,要帶著我逃,結果外麵人趕到了,不得已,他將我塞在箱籠裡,我看到垂死的奚玄被奚為臣找到,也?看到他的父親以所謂的僥幸毫發無損跑出,向奚為臣哭訴,結果奚為臣看著他,看著看著就抽出下屬的腰刀一刀砍在他身上?。”

“我,那會被嚇到了。”

當?時年少,初見這?一幕,如臨魔障。

然後,他也?看見伶人——他的父親也?被拖出來。

兩人都沒死,像野鴛鴦一樣?。

他坐在箱子裡,告訴自己:那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不至於?如此?不堪,他罪不如此?。

可他的確是他的父親。

被奚為臣活活燒死了。

“你這?樣?不忠不義?不孝的孽障也?配做我奚為臣跟琯魚的兒子嗎?”

他亂刀砍死了自己的兒子,然後,活活燒死了他的父親。

站在火光中。

這?位帝國首相冷漠揮袖,“殺絕,一個不留。”

伶人,剩下的人全部被處理。

是恨,是不確定還有多少奸細,也?是滅口。

他是僅剩的活人,奧對,還有奚玄,他還能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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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其實我是猜測奚玄活不下去的。”

“我想,這?樣?正好,如果他死了,可能也?是好事,後來我逃出伶人園,到處混跡,得知了消息,人沒死。”

“這?都沒死”

章貔其實是見證者,他見證了當?年的隱秘,又?是罪人之後,他找不到自己路,一方麵恨著自己父親,不堪以恥,一方麵又?恨著奚家。

“伶人園,好多人都無辜,他們不該死。”

章貔拔出刀來,“如果你是奚玄,你要接這?個因果嗎?”

“不是誰都願意在乎這?個國家命運的,更多的是俗人,被私情私恨所控製。”

“如我。”

“奚玄,我想殺你。”

羅非白覺得他有病。也?懶得跟他說?話,就這?麼臥靠在椅子上?,呼吸漸弱。

章貔忽然紅了眼。

“其實你不是。”

他早就確定這?人不是了,也?確定了當?年那個小哥哥,死了。

他想通過自己救過奚玄來挽回內心的卑微自愧,以此?在奚為臣跟國家大義?之前尋求一點價值。

但沒有。

他這?一生,因他父親,毫無價值。

哪怕他武功卓絕,在哪都被讚天賦異稟。

羅非白閉上?眼,輕輕說?:“如果想跟我一起死在這?,關門。”

“都點了火取暖,開了門,會冷。”

她有點瘋了吧?

火燒讓皮膚疼痛。

章貔轉身,關上?門,但自己沒出去。

他也?站在火海中。

“想不到我成了唯一能陪伴公?子的人真是榮幸,但也?不負最初虛情假意的加入。”

“當?我允諾了。”

“對了,你到底是誰?因為喜歡吃燒餅,所以就選擇用這?種死法?”

他一路都在冷眼看她,知道她快死了,卻不理解她為什麼要在臨死前回到這?裡。

難道她真是羅非白嗎?對這?個地方有什麼眷戀?

“溫廉,為了信念,不得已違背當?官的道義?跟本心,給惡人蒙混了一關。”

“他有悔,所以選擇自亡。”

“這?裡有他故意留下的罪證,可以指向罪人,也?可以指向他自己。”

“但,我覺得人間也?不必那麼分明,功過相抵。”

“這?世?上?沒有聖人。”

火焰爬到了案台。

即將接近她的衣服,可以讓人窒息的高溫跟飛灰將堵住她的口鼻。

啊,原來自焚是這?樣?的感覺。

奶奶。

你那會果然很痛,青蘿跟二狗子他們安慰我的,都是騙人的。

還好我來找你了。

就是多了一個討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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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燕紓作為太子妃回北地省親且即將跟言洄去南嶺處事找人的前一天,她還沒做好決定,也?還沒拜彆周太公?,她先去見了被自己安排在北地某處的一對母女。

進院,看到小女娃在蹴鞠。

屋簷下,那女子依稀青衣樸素落座在地板上?,脫了鞋襪,像是鄉下村落的恣意小女郎。

透著幾分不受天地約束的野性。

但接近她的過往。

她應當?想找回過去,看著小孩的眼神有點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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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殿下”

柳青蘿在她麵前十分局促,她不似那人,未曾在高位,也?未曾沐浴最頂級的權術跟權力滋養,說?難聽點,她被調教出了侍高位者的順從跟惶懼。

周燕紓沒有打算去拗改對方。

改變,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她不覺得自己有資格介入對方的人生。

除非

“不恨我嗎?控製你,是為了間接控製她。”

周燕紓開門見山,並無溫情,但並不坦行跡於?室外。

她做不到這?樣?的坦然。

君子謀事在內,不露行跡,藏斂於?心,於?是端坐在室內方案前,看著曾經跟奚玄一起救下的女仆沉默著火爐煮茶、

柳青蘿坐在外麵,低頭,說?:“她說?過,您是可以托付的人。”

周燕紓閉上?眼,有點厭那人對自己的了解跟所謂托付。

“她知道我查到了滇邊?知道你們三人?”

柳青蘿:“她沒說?,但我們都知道相遇起那天,有些?事就瞞不住了,我們的來頭本來就有跡可循,她其實也?沒故意銷毀痕跡,因為痕跡既在人,要殺掉所有跟我們接觸過,知道我們的人,太難了。”

“而且,也?很可怕啊。”

她靠著柱子,手指摩挲著袖子,像是小時候局促不安的怯弱樣?,又?帶著看透世?態跟人間權貴的疲乏。

“人一旦被全部抹消過往,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多可怕。”

“萬一死了,就什麼都沒留下,像塵埃一樣?。”

周燕紓聽到了熱水被煮沸的嗚嗚聲,紫砂壺的瓶蓋在微微抖。

她知道自己在意什麼。

“她,叫什麼?”

柳青蘿回頭,看著她。

“鐘詭,小名阿藥。”

“瑤?”

她在想這?個名字很怪,不詳不善,像是天生帶著某種祭祀期盼才給的名字,沒有半點愛意。

但原來姓鐘,倒是滇邊的古姓之一,是原住民。

“不,是藥,藥物的藥。”

柳青蘿低頭,“我們滇邊村子那邊好多世?代醫人,她家也?是這?樣?,這?些?醫人醫術未必好,因為不是什麼正統,靠的都是野路子,路子最野的其實就是培養藥人。”

“有些?,撿路邊的孤兒棄子,有些?則是自家不受寵且合適的孩子。”

周燕紓手指有些?麻,女仆也?怔住了,看著柳青蘿。

藥人?

“她”

“我那個伯伯,鐘川,說?她是撿來的,但我們都知道不是,因為阿藥的樣?貌,跟他們家,尤其是她的奶奶很像,都長得特彆好,白淨漂亮,從小就看得出相似,因為長得好,伯伯怕惹來麻煩,就讓她從小穿男裝示人。”

柳青蘿看著外麵的藍天,“親不親的,看愛不愛而已。”

“阿藥從小聰明,早知道了真相,又?因為從小漫山遍野跟著走深山尋藥吃藥,帶著野性,從來都是不服的,哪怕那男人一直告訴她是為了吃藥辨藥性救人,是天大的功德,她都不忘問他:那你為何不自己來?為何不讓阿弟來?偏偏是我?”

周燕紓:“那鐘川,怎麼回?”

柳青蘿:“他生氣,氣急敗壞說?:因為上?麵做的也?是你的奶奶,現?在輪到你不是應當?嗎?”

周燕紓笑了,帶著涼薄跟殺意,但很快示意女仆泡茶。

“後來呢?”

“阿藥,她其實舍不得奶奶跟她媽媽弟弟。”

柳青蘿忽然有點疑惑,看向周燕紓,“殿下,您有過那種明知道不該,卻舍不掉的情愛嗎?”

“我說?的,非男女之情,而是世?間一開始就脈絡相連的至親之情。”

“人,一生下來就具備,最難割舍。”

周燕紓:“沒有。”

這?話,真情實感,她生來對親情淡薄,之所以敬重周太公?也?非血脈,而是因為敬重其人品跟能力,知道是一個層次的人物,有相接觸相談相處事的必要。

她,很小的就知道那些?人是不值一提的,連接觸的必要都沒有。

這?也?是她的母親教導她的:一腳在王族,一腳在周氏,要麼做個絕對至強無心的人,要麼做個徹底淪為世?俗得過且過的棋子,夾在中間最是痛苦,吾兒,你要做好選擇。

她的優勢在於?,她的天賦跟背景足以讓她選擇前者。

所以,明知道堂姐慘死,罪魁禍首該死,她也?能憑著長遠打算容許對方多活些?年。

心都是冷的。

所以談什麼情愛難舍。

柳青蘿:“這?樣?,真好最早,阿藥也?做不到,她說?她的母親雖更愛她的弟弟,但也?愛女兒勝過愛她自己的時候,她沒法太強求。”

“就好像山裡的草藥,生長在哪,都不知道自己有毒,會傷到生命,但,這?種藥性又?可以救人。”

“草藥如此?雙麵,何況人。”

“所以,她很小的時候就不喜歡強求他人”

“其實就是知道強求不來。”

“哪有什麼寬厚看透,都是自欺欺人。”

從小看到大的性格。

周燕紓:“你後來跟她分彆,她應當?予你錢財跟資源,也?給了你青羅的身份,但你也?是受困於?親情?”

她倒是直接,提起柳青蘿混跡到青樓的本因。

也?算接觸過三年,柳青蘿敬重她,怕她,卻也?願意談起舊事,事實上?,她都驚訝為什麼之前這?人從來不提。

這?麼能忍。

“算是,那會,我跟她在樂園裡相見,彼此?都震驚死了,她聰明,當?時意識到不對勁,把?我送走後來她出來了,我看到了她,她托付了密信,讓我去找我答應了,但我沒有全部照做。”

“我知道她把?鐘川殺了。”

女仆抬頭,而周燕紓眉眼微撩,沒有因此?震撼或者難忍,而是帶著幾分漠然。

“你怎知?”

柳青蘿:“我雖然不聰明,但也?看出她一身血,自己身上?沒傷口,血是彆人的,她剛殺了人,而給我的錢袋子裡裝著她從哈日爾那弄來的一點錢,袋子,是鐘川以前帶著她坐診時的收錢袋,鐘川貪錢,從不將袋子給他人,那日樂園分彆,她身上?也?沒這?袋子,所以就是後麵拿到的。”

“鐘川後來就消失了。”

“可笑的是,到現?在我們滇邊那邊都在流傳他的傳說?——絕世?醫者,懸壺濟世?,乃天人,大功德在身,是被神仙接走享福去了。”

周燕紓漠然,她派人查到的也?是這?個。

但彆的,她不太清楚,比如那人對火焰的恐懼,又?反複念叨的人。

“所以,為了救下當?年瘟疫的人,忍痛犧牲女兒的名醫”

柳青蘿輕輕說?,“就是他。”

女仆:“所以在被那些?人威逼後,他就”

柳青蘿:“不是威逼,是他想趁亂糾結當?地流民成為一霸,籠絡錢財跑路,於?是心生歹意,到處宣揚自己知道如何破解瘟疫——其實,破解之法是阿藥想到的,她看到夏日將近,那些?曾經吃屍體後不斷慘死的老鼠,有些?竟然開始存活了,她就覺得事情有變,想借他的口救下村裡人。”

“可是,她沒想過這?人心生歹意,加上?不知道從哪傳出的邪人迷信,把?本地的青詭傳說?給渲染得亂七八糟,最後人心惡意,演變成了吃聖子聖女可以救人的說?法。”

現?在看來,就是羥族那邊的大薩滿在推動?。

“就有了後麵的威逼跟癲狂。”

“我跟二狗子看到了他們的動?亂,跑回去提前帶著她跑進山裡,那會,她因為常跟那些?屍體接觸,看瘟疫的演化,會用老鼠做實驗,不知怎的,有點發燒,虛弱得很,被我們扛著藏進了山裡,到處都有人在找她。”

“後來”

柳青蘿低頭,不斷摩挲袖子,像是犯錯的孩子,又?帶著幾分無措跟沉痛。

“我們在山頂看到了煙。”

“她跑下去了。”

“奶奶已經自焚死了,我們追著趕到的時候,那些?人正在院子裡扒拉熟肉吃。”

“阿藥看見了,後來就生了魔障,一看到火就有點癲意,生生用藥壓著,我們救不了她,鐘川就趁著我們沒看住,在她犯病時把?她帶去了樂園要最後賣她一次,我那會,則是被我父母誆騙去的,說?是做工可以掙錢。”

“他大抵想不到阿藥從小吃過太多藥,體內毒很重,加上?當?時已經夏日,解毒了,她活著逃出來了。”

周燕紓接過女仆遞過來的茶,指尖摸到熱意,也?看著爐子裡赤紅的火焰。

被燒到了,眼睛有點痛。

太痛了。

所以,為那個奶奶,為滇邊之恨,鐘詭才要做那最長遠的複仇。

從那一日焚起的飛煙開始,從她的癲跟恨開始。

長達十數年。

周燕紓忽然明白自己母親的話——要麼做至尊無情,要麼淪為世?俗,為情愛悔恨而痛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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