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稻草為妖(1 / 2)

浪味仙 山梔子 11570 字 2個月前

天色還未亮時,謝靈殊便在劇烈的疼痛中醒來。

胸口的伏靈印燒灼著他的五臟六腑,好似許多細密的針一根根地刺進他的血肉一般,令他脖頸間的青筋顯露,忍不住彎曲脊背。

當他的額頭無意識地與身旁的她的額頭相抵,她的溫度相較之下,便要顯得低上許多。

謝靈殊清醒了一些,往後退開,看清她仍然熟睡的臉。

下床的時候,他的動作很輕,走出內室推開門後,凜冽的風便迫不及待地襲來,吹得他那張蒼白的麵容上,汗意微冷。

輕輕關上門,他仍穿著那一身單薄的白色單袍,昨夜沾染的血跡都已經被他用淨術抹去,他勉力下了台階,走到院子裡的涼亭中去,伸手去倒了一杯昨夜的冷茶來,如同飲酒一般仰頭灌下去。

但冰涼的茶水終究隻能帶來短暫的快慰,胸口灼燒的感覺伴隨著劇痛一陣比一陣強烈,他一手撐著石桌,額頭的汗珠順著側臉滑下來。

他在冷風中坐了半刻,院子裡寂靜得很,隻有偶爾的風聲卷去樹葉的簌簌聲。

直到天幕的黑逐漸有了轉淡的跡象,淡金色的光芒乍現,漸漸在院中凝成一抹墨綠色的身影。

“老子追那妖追了一夜,你卻在這兒喝茶?!”陸衡甫一出現,便看見坐在亭中的謝靈殊正灌了一杯茶下去。

他氣呼呼地跑過去,直接拿了茶壺過來,倒進杯盞裡,端起來時,他吸了吸鼻子,才發覺那茶水原是冷的。

“你追到了?”謝靈殊放下杯子,說話時嗓音顯得比平日裡還要喑啞許多。

“沒有,”

這事說起來陸衡還有點不大好意思,“我沒想到這禹州城裡還有這樣厲害的妖,她修為是不算很弱,但要真與我打,那也絕對不是我的對手,可她這逃跑的功夫實在是厲害,出了禹州城,就跟憑空消失了似的,真是氣死老子了!”

“謝了陸衡,這件事你便不必再管了。”

謝靈殊沒忍住咳嗽了兩聲,臉色越發蒼白,他索性站起來,轉身往亭外走,“既然你師父有事交與你去做,你還是儘早去罷。”

“你這就想趕我走?”

陸衡氣得瞪他,聲音裡卻像是還藏著點委屈。

謝靈殊停下來,似乎是想說些什麼的,但一陣氣血上湧,他脊背微弓,到底還是吐了血。

陸衡臉色一變,連忙下了階梯,快步走到謝靈殊麵前時,便正見他用手指抹去嘴唇上沾染的血色。

他不由分說,直接施術探查。

淡色的光芒籠罩在謝靈殊的身上,陸衡的眉頭皺得死緊,他驚詫地望著眼前的謝靈殊,“你昨天夜裡做什麼了?為什麼你的身體被伏靈印反噬得這麼嚴重?!”

明明他昨日來時,謝靈殊的情況還沒有現在這樣糟糕。

“是你救的那個姑娘,對不對?”

陸衡頓時便想起來昨日他同謝靈殊從那個女妖手裡救下的姑娘,他身為昆侖的道君,如何能看不出,那姑娘體內有著一株尚未與她徹底融合的娑羅星。

“那娑羅星,她是如何得到的?如此至寶,是仙神兩界尋了很久都未曾找回的東西,謝靈殊,你告訴我,那東西為何會在她的體內?”

陸衡斂起眉眼,便多了幾分肅色。

“那是她的機緣,陸衡,你現在追問這些,已經沒有意義。”謝靈殊垂著眼簾,笑了一聲。

陸衡點點頭,“好,反正娑羅星跟老子是沒啥關係,但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讓她提前與娑羅星強行融合?明明再過個一兩年,不用你做任何事,她自然便能與娑羅星徹底融合,你究竟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陸衡的這番話說出來,院子裡便一時寂靜許多,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謝靈殊不顧自己的身體,非要讓那娑羅星提前與那位姑娘完全融合的原因,但他麵前的這人,卻立在這滿院的蕭索寒風裡,沉默了很久。

陸衡是個急性子,他沒那麼多的耐心,“謝靈殊你說話啊!”

“我原本也想,讓時間過得更慢一點才好,”

謝靈殊站直身體,回頭去看廊上靠近池塘那邊的那間屋子,他的目光裡盛滿了太多太沉重的情緒,“但有些事,或早或晚又有什麼區彆,反正無論如何都躲不掉。”

“陸衡,她若不早些與娑羅星融合,便隻能任人魚肉,這個道理,我相信你也清楚。”最終,謝靈殊回過頭來,對他道。

陸衡雖是天生仙骨,但早些年也曾同謝靈殊與晏如一起下過凡界,也算嘗過些許世味,也自然清楚這世間的人該永遠離不了貪嗔癡念。

陸衡仍是想問謝靈殊究竟為什麼要這樣不計後果地去幫一個凡女,但見他此刻臉色越發不好,身形也有些微晃,便也什麼都忘了問,連忙扶住他。

陸衡把謝靈殊扶回房中,嘴裡罵罵咧咧的,手上卻一刻未停地替他施術療傷,緩解伏靈印的反噬。

而謝靈殊此刻已是神思混沌,有時清醒,有時朦朧,耳畔陸衡的聲音時遠時近,卻讓他無端想起了曾經許多年的往事,直到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當辛嬋醒來時,窗外便已是一片天光照徹,屋內燒著細銀碳,軒窗便是半開著的,炭火的熱融去了窗外吹來的風的凜冽,內室裡仍是暖融融的。

辛嬋起身時,太陽穴還在隱隱泛疼,她稍稍清醒了一些,便下了床,取下屏風上的一件披風披在身上,又順手在梳妝台抓了一根抹額綁在前額,推門走了出去。

院子裡靜悄悄的,辛嬋裹緊披風,走到隔壁的房門前,伸手敲了敲,“謝靈殊?謝靈殊你醒了嗎?”

她往前湊了湊,耳朵貼在門上,卻也沒有聽到什麼聲響。

辛嬋連著喚了好幾聲,也沒聽見他的回應。

也許是出去了?

辛嬋站直身體,原打算回房,可方才挪動一步,她又覺得心頭不安,還是縮回了邁出去的那隻腳,退了回來,又敲了敲門。

“我進來了?”她揚聲道。

裡頭仍未有人應答,辛嬋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了眼前的這道門,邁步走了進去。

不比她屋子裡頭的融融暖意,謝靈殊的屋子裡並未燃著炭火,裡邊的溫度比外頭院子裡也好不了多少。

他房中的陳設極簡,並不像是在烈雲城的馥玉樓上那樣精致雅柔,除卻窗前擺放著的幾盆花草,屋子裡除了桌椅書案,一架書冊,還有一盞香爐,一架床榻之外,就再也沒有什麼裝飾擺設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烏發披散,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袍,衣襟大敞著,露出他胸膛左邊的一道暗紅的烙印,而他光潔的額頭不知道什麼時候便已經有了細密的汗珠,冷白的麵龐此刻也透著不正常的薄紅。

這一幕無論怎麼看,都有一種頹靡的曖昧。

辛嬋覺得自己的眼睛像是有點不受控製,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偷偷瞄了好幾眼,緩過神來,她晃了晃腦袋,也並未走近,隻是站在那兒喚他,“謝靈殊?”

可他的雙眼仍舊緊閉,像是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似的。

辛嬋皺起眉,也不顧上那許多,走過去便伸手探他額頭的溫度。

“這麼燙?”辛嬋隻一觸碰,就驚得縮回手。

她轉身就往屋外跑。

謝靈殊幾乎是被熱醒的,當他醒來時,便看見自己身上裹了三層的被子,床榻旁不遠處還安置著燒紅的炭火,軒窗半開著,而那些被他放在窗前的花草已經被搬走。

腳步聲忽然傳來,謝靈殊抬眼便看見那抹纖瘦的身影從外頭走了進來,她手裡端著一隻瓷碗,熱氣自碗壁氤氳繚繞出來。

“你醒了?”

辛嬋端著碗走進來時,就望見床上那人已經睜開雙眼,正在瞧她,她便立刻走了過去,“喝藥。”

謝靈殊聞到那微苦的藥味,便知她是以為他得了風寒。

他彎了彎眼睛,勉力坐起身來,斜靠在床柱上,一身的汗意令他蹙了眉,“小蟬,現下最要緊的,是扶我去一趟浴房。”

他的聲音喑啞得過分。

辛嬋聽了卻是將藥碗湊得更近一些,“你先喝藥。”

她從自己的布兜裡取出來一個小紙包,定定地望著他,“你不要怕苦,我給你買了糖。”

看她這樣,像是做足了準備。

謝靈殊盯著她手裡的那個糖包片刻,忽然笑了,他果然不再多說些什麼,沉默著接過她手裡的瓷碗,將那其中漆黑苦澀的藥汁一飲而儘。

因為謝靈殊執意要沐浴,所以辛嬋便隻好先去浴房幫他準備熱水,她收了藥碗,將糖包放到他的手裡,轉身便往外頭去了。

而謝靈殊隔著輕紗屏風望著她朦朧的身影片刻,握著手裡的糖包,再偏頭時,便望見被壓在他枕下,露出一角的紙條。

當他展開那張紙條時,冰藍的光芒湧出,好似風雪天裡最凜冽的一陣風裹挾著強烈的氣流而來,瞬間凝作一柄半透明的長劍。

其間嵌著一粒粒的雪花,勾勒出晶瑩剔透的雪線,而劍身的輪廓便像是透明卻輕微泛藍的寒冰所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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