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片慌亂之中,唯有一艘畫舫穩如泰山,那就是——被銀色巨碗罩住的夜闌國畫舫。
“喝!”狐老舅國師驚歎地抬頭環顧觀景軒外亮閃閃的屏障,“老妹兒的法力又見漲了,這是受到哪位仙家指點了吧?”
那吃紅果的白膚小王爺慢條斯理地又剝了一顆,也不吃,隻捏在手裡把玩,仿佛突然發現紅果是極珍貴的藝術品:“你老妹兒此刻自身難保,哪有閒工夫護咱們。”
狐老舅探頭一看,哎喲,糟糕,對麵船上顛得東倒西歪那個,可不就是吳山狐!自家老妹兒遭難,狐老舅頓時急了,衝上去抓著欄杆就要往外翻。
“死不了的,一點小浪花而已。”小王爺勾起嘴角,“你們妖怪,怎麼這麼怕死呢?”
我的祖宗,狐老舅不由在心裡叫喚,剛才要不是您老人家胡說八道,差點釀成大錯,這會兒大家還在舒舒服服地喝酒點美人兒呢。
更何況,正常妖怪和正常人都怕死,隻有小王爺這種不正常的才不怕死。
“咳咳……”一陣急促的咳嗽從洇紅唇瓣間吐出,蒼白的手指猛地抓住太師椅的扶手,烏木暗沉的表麵襯得那膚色白的晃眼,輕.薄蒼白的皮膚下麵,一縷縷青色血管隱約可見,此般病態,卻顯出一種異樣的美感來。
小王爺是不怕死,因為他隨時都會死。
先天不足,氣血兩虧,任那夜闌王坐擁兩條靈石礦脈,也無法找到一個神醫能保住小王爺的性命。
斑斑殷紅濺開,蒼白指間,半顆殘破的紅果漏了出去,咕嚕嚕一直滾到一雙青履前。
“哼,來客人了啊。”小王爺一手撐住扶手,身體因為尚未緩和的哮喘而微微前傾,即便如此,他的背依然挺得筆直,下頜些微揚起,暗沉的眼眸自下而上,有些戲謔地望向來人。
外麵風雨飄搖,靈力激蕩,觀景軒則穩如泰山。這個時候能毫不費力地出現在觀景軒內的人……想也知道是誰——
那位幻出巨碗、震住盛家嫡子的神秘大能。
狐老舅踉踉蹌蹌向前緊跑兩步,試圖護住自己的小主人,雖然他知道,這不過是螳臂當車。
小主人縱然有千般嘴賤、萬般作死,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啊!隻有十七歲,那麼小一點點,如果是妖怪幼崽,還不能化人形呢!
而且,小王爺除了嘴巴壞一點,脾氣怪一點,對他狐老舅還是很好的,妖怪,是懂得知恩圖報的。
“不不不不不知,上仙來此,有有有有何貴乾乾乾乾?”
狐老舅兩股戰戰,結結巴巴,頭也不敢抬地問。
“老舅,讓開。”小王爺忽然說。
“不不不不不能,不能讓開。”狐老舅有些眼熱,關鍵時刻見真心,小王爺還是很護著他的。
“快讓開,彆在這礙事。”小王爺抓起太師椅旁邊的長柄簾挑子,把狐老舅往一邊撥。
狐老舅下盤不穩,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他委委屈屈地側在一邊,回頭,正待譴責小王爺,卻驚訝地見到,那位能躺著不坐著、能坐著不站著的主兒,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
一步一步,緩慢卻堅定地走向前方。
狐老舅驚得合不攏嘴,他順著小主人移動的方向,向前看去。
不由得又是眼前一亮。
隻見紅紗障幔輕輕浮動的欄杆前,站著一位豐神俊秀的人物,仿佛青丘老家神龕裡的神像畫卷。
這位神仙單手攬著一個醉美人,正是那龍床上神秘消失的絕色佳人,此時醉美人雙頰緋紅,一張精致絕倫的小臉正在旁邊神仙的懷裡蹭個不休。
這情景要多曖昧有多曖昧,要多旖.旎有多旖.旎。連見慣世情的老狐狸,都不由得心旌動搖,紅了一張老臉。
老妹兒竟然私藏了這等絕品,狐老舅不由得給她喝了一聲彩!——當然,是偷偷的。
神仙眉眼淡漠,薄唇清冷,一看就是不會動凡心的那種高高在上的人物。
他目光掃過來,狐老舅隻覺渾身一個激靈,仿佛被扔進了冰窟窿裡,頓時什麼雜念都沒有了。
但是,神仙懷裡抱著的那位,卻總是勾動人心思,令人為之意亂情迷。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真是要了老命了,心跳一會兒快一會兒慢,臉上一陣兒熱一陣兒涼,要不是狐老舅身體硬朗,放個一般老頭在這就得抽過去。
也怪不得小王爺,看見那龍床美人,連拐杖都不要了,站起來就徑往前走。
眼看他走到近前,那神仙的臉色越來越冷,一雙深邃如古淵般的瞳孔懾人地盯著小王爺,周遭的空氣仿佛都為此冷凝起來,無形的壓迫感重重壓住狐老舅的雙肩和頭頂,使他一時不能動彈,小王爺卻還沒有覺察出來一般,還往前走。
狐老舅急得出聲叫喚:“小小小小王爺,小王爺,快回來!不不不不不能再往前去啦!”
越美的人越危險啊,小王爺年輕不懂事,他狐老舅怎麼會不懂呢!危險的不是美人本身,而是美人招來的那些爭搶者,就像外麵那個盛家嫡子,修真世家的嫡傳子弟!為了美人,能祭飛劍攪亂一湖畫舫!
而眼前這個神仙更可怕,光是眼神就能殺人了,小王爺,你可千萬彆犯傻啊!你那身體,就算有賊心,也沒有體力呀!
就在狐老舅快要嚇出尾巴之際,小王爺終於停住了腳步。
他抬起頭,衝著比他高半頭的男人露出一個興味盎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