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著顧勇,片刻過後說道:“不論你信不信,今日我隻是來送你一程。這些年來,你為我辦了不少事,付出過很多心血,終究算是同行一場。”
顧勇聞言扭頭望著身邊的親信,他們與他一樣,都是北燕察事廳派出潛伏在南齊境內的細作。
他們並未刻意擺出視死如歸的神態,有人略顯茫然,有人麵帶苦色,最終都變成無奈的悲涼。
蘇步青緩緩道:“我會讓人葬了你們,無名墓碑可朝北麵。”
顧勇愣住,凝望著對方幽深的目光,不禁顫抖著嘴唇,臉上泛起似笑似哭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氣,朝著蘇步青深深一躬,用儘全身力氣嘶吼道:“多謝大人成全!”
“多謝大人成全!”
餘者齊聲附和。
下一刻,六把鋼刀同時橫起,顧勇等人毫不猶豫地揮動刀刃劃過自己的咽喉。
鮮血汨汨流動,順著台階往下,浸入柔軟的泥土中。
蘇步青微微眯起了雙眼。
織經司內衛走來收攏這些屍首,陸沉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轉頭望著略顯木然的蘇步青,想來這位間諜頭子此刻的心情複雜到難以言說。
孫宇也好,顧勇也罷,終究隻是這個亂世裡一顆顆被裹挾的塵埃。
蘇步青一言不發,轉身朝外走去,陸沉在離去之前對李承恩說道:“幫孫宇收屍,然後你代我去他家看看,儘量幫襯著些。”
李承恩神色凝重,應道:“是,少爺。”
等來到巷子中,蘇步青臉上的神情已經看不出任何異常,隻聽他平靜地說道:“今日我返回衙門的時間遲了些,你可知這是為何?”
陸沉凝眸細思。
以蘇步青展現出來的武藝和他身邊那些精銳的能力,如果他親自坐鎮織經司廣陵衙門,那些殺手根本衝不到陸沉麵前。
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反而特地讓人去把陸家護院召來,甚至破例允許他們埋伏在衙門之內。
今日廣陵城內一共有三處地方發生廝殺,一者是衙門內部,二者是畫月樓,三者便是這裡。
陸沉腦海中靈光一閃,緩緩道:“大人是要在這裡安排天羅地網。”
蘇步青問道:“為何?”
陸沉斟酌道:“無論是闖入衙門的殺手,還是畫月樓無法提前撤退的細作,都隻是偽燕察事廳下屬的邊緣角色,不值得大人太過費心。但是顧勇不同,他必然掌握著察事廳內部的隱秘,所以對方肯定會在他殺死孫宇之後滅口。”
蘇步青頷首道:“很聰明。”
不待陸沉繼續猜測,他便解釋道:“我不能讓顧勇死在偽燕細作手裡,所以才讓內衛提前出現,將他們困在這裡。”
陸沉心領神會地說道:“顧勇不死,偽燕察事廳必然心中不安,所以他們一定會派人在附近確認。”
蘇步青昂首望著厚重陰沉的天幕,輕聲道:“今天殺得還不夠。”
陸沉感覺到幾滴涼意落在臉上,同時小巷中吹來一陣微風。
片刻過後,雨滴終於降臨人間。
蘇步青扭頭問道:“酒量如何?”
陸沉答道:“尚可。”
蘇步青終於笑了起來,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我請。”
陸沉下意識地問道:“大人不等附近的埋伏出結果麼?”
蘇步青當先而行,背影寥落卻雄闊,語調十分平靜:“甕中之鱉爾。”
……
同一時刻,南麵相鄰三十餘丈的巷子中,頭戴鬥笠將麵目藏在陰影裡的男子停止奔逃。
前後各有三名神情冷厲的玄衣人圍追堵截,一看便知是織經司內衛之中的絕頂高手。
他抬起頭來自嘲一笑,正是畫月樓中負責與顧勇聯係的夥計。
“束手就擒吧,以免自討苦吃。”一名玄衣人漠然道。
夥計搖了搖頭,仿佛喃喃自語道:“總不能讓老顧指著鼻子罵娘。”
片刻過後,他渾身是血倒在地上,再無一絲氣息。
兩名玄衣人拽著他的手腕向前拖行,很快便消失在雨幕裡。
雨勢驟然轉急,將一切痕跡衝刷乾淨,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天地之間,唯餘瀟瀟雨聲,哀切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