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個時間必然很長。
李端認為讓這些年輕的邊軍武將返回邊疆,提拔他們的軍職,然後順勢讓陳瀾鈺和霍真這種功勞很大又足夠成熟的大將進入京軍,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隻不過今日見到陸沉之後,李端的想法有所變化。
他想了想,又問道:“方才你說在如今的條件下,北伐幾無半點勝算,那麼你認為最大的掣肘在於何處?”
不同於先前的試探,這次他的問話帶著非常明顯的考校之意。
陸沉對此心知肚明,不疾不徐地說道:“陛下,臣姑妄言之,北伐的最大掣肘並非是江南的廣大門閥世族,而是朝廷對於這件事沒有一個清晰的規劃。”
李端目光微凝:“規劃?”
“是的,臣在淮州的時候也時常聽過,朝廷說過不少次北伐收複故土。但是臣一直都不明白,朝廷究竟想做到哪一步,又會分成幾步來施行。相信不止是臣,大齊境內絕大多數人都不太明白。這些年來,北伐二字逐漸成為一個模糊的概念,好像是我們應該做這件事,但是又不知道具體該如何做,縱然想支持也無處著力,逐漸造成現在的局麵。”
他知道這些話有些越界,甚至是在當麵質疑朝廷,但是想到蕭望之、厲天潤和邊軍無數熱血男兒,他覺得自己應該借著這個寶貴的機會,儘量抒發胸中塊壘。
李端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說下去。”
“臣不敢妄議朝堂,但是從這些天的見聞來看,陛下麵對的阻力有些多,很多人隻是將體恤聖上掛在嘴邊,心裡仍舊打著小算盤。可是這江南廣闊大地,真的是所有人都這樣想?成百上千的權貴門閥,真的無一人想收複故土還於舊都?統率數十萬精銳京軍的將領們,真的都不想馬踏天下建功立業?”
陸沉的腰杆挺得筆直,忠耿地說道:“陛下,臣不相信。”
這六個字擲地有聲。
李端微微頷首。
陸沉繼續說道:“北伐是一個龐大又籠統的目標,如果將這個目標分割成幾步計劃,是否能取得更多人的支持?或許在大部分人看來,跟景朝廝殺到底是一個非常艱巨且困難的任務,遠不如維持現狀享受著承平歲月,反正邊疆打的再苦也影響不到京中的風花雪月。”
李端沉肅地問道:“在你看來,朝廷第一步該如何做?”
陸沉緩緩道:“江北大捷不是結束,偽燕和景朝不會就此罷手,這一點想必朝中的大人們都能看得明白。對於大齊而言,偏安一隅的想法難保長久的平安,將防線定在衡江兩岸非常危險,想要確保衡江萬無一失,唯一的辦法就是前推防線,讓戰場停留在江北之地。”
他頓了一頓,朗聲道:“確切來說,是偽燕的沫陽路和東陽路。舊都以北地形平整開闊,非常適合景朝騎兵機動。但是沫陽路和東陽路不同,這兩地水網密布溝壑縱橫,景朝騎兵雖不至於寸步難行,實力卻要大打折扣。”
李端站起身來,對旁邊的太監說道:“將江北地圖取來。”
“奴婢遵旨。”太監立刻領命而去。
片刻過後,李端站在木架旁邊,凝望著地圖上的江北地形,對於陸沉的提議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你說的沒錯,光提北伐二字會極大加重一些人的壓力,因為他們擔心戰事開啟之後便無法停止,早晚會將所有人活活拖死。如果退而求其次,將沫陽路和東陽路定為明確的目標,相信可以爭取到更多人的支持。”
李端麵露讚許,繼而轉頭望著陸沉說道:“厲天潤沒有看錯人,你雖然還很年輕,看待問題的高度卻不弱於朝中一部分大臣。”
陸沉的想法並非戰術層麵上的細節,而是戰略層麵的判斷,一如他在江北之戰爆發前的謀劃。
蕭望之在這件事上提得不多,反倒是厲天潤在奏章中詳細稟告過陸沉發揮的作用。
陸沉垂首自謙道:“陛下謬讚。”
李端望著這張年輕的麵龐,心中的念頭再度搖擺起來。
“陸沉,如果朕讓你進入禁軍宿衛宮廷,常伴朕左右以備谘詢,你可願意?”
沉吟片刻之後,這位胸懷大誌的皇帝終究還是給出一個常人難以拒絕的恩封。
伴君如伴虎自然不假,但是直入中樞隨君左右可謂極大的恩寵,隻要陸沉能像今天這般保持敏銳的目光和澄澈的心境,一飛衝天平步青雲並非幻想。
哪怕天子隻是要給邊軍將士樹立一個表率,陸沉的前程也必然一片光明。
他微微低著頭,平靜地思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