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會的語調逐漸抬高,洪亮的聲音在殿內回響。
群臣山呼萬歲,無論他們內心作何想法,此刻臉上的神情都大致相同,無不洋溢著激動與慷慨之色。尤其是一些年過五旬的老臣,在聽完這個簡略卻詳細的戰報後,更是老眼之中淚花閃動,情不自禁地朝著龍椅上的天子叩拜。
“眾卿平身。”李端望著這一幕頗為動容,或許這一刻他想起十三年前舊都失陷,自己在茫然與恐懼中擔起延續國祚的重任,那時候他整晚都睡不好,唯恐睜開眼便聽到景朝大軍已經兵臨城下的消息。
彼時彼刻,他怎能想到這十二年來自己不僅守住衡江以南半壁江山,還能轉守為攻取得如此輝煌的勝利。
群臣漸漸平息下來,李端動情地說道:“若非有朝中眾卿忠心耿耿,邊軍將士舍命為國,焉能有此大勝?朕這些年每每想到舊都淪陷,天家宗廟被毀於一旦,便常有萬般愧疚之心,若乾年後將要如何麵對列祖列宗。朕……朕實在是不孝子孫啊。”
天子聲音發顫,登時引來下方更大的聲浪。
“陛下,是臣等無能,不能為君上分憂,臣罪該萬死!”
“陛下,陰霾漸去,光明複現,我朝定然能收複江北故土!”
“還請陛下寬心,萬萬以保重龍體為念!”
群情洶湧,好一派紛繁喧雜場景。
陸沉微微垂首,一言不發,靜靜地旁觀著這等景象。
李端喟歎一聲,抬手擦了擦眼角,又頗為欣慰地說道:“如今江北大捷收複七城,百萬百姓重歸大齊治下,朕這些天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今年歲末大祭,朕要將此戰的戰俘和勝果獻於太廟,告慰天家曆代君王之靈。”
群臣紛紛頷首稱頌。
李端又道:“朕今天想同眾位卿家說說心裡話,藏了十三年的心裡話。元嘉之變,如今提起的人越來越少,朝堂之上幾近絕跡,朕知道眾位卿家是不想讓朕難堪,但是朕如何能忘?舊都失陷、皇宮被焚、宗廟被毀,先皇、母後與諸位皇兄薨逝,大齊遭受立國百四十年從未有過的恥辱。”
他雙眼微微發紅,望著群臣說道:“這是朕的恥辱,是諸位愛卿的恥辱,更是大齊朝廷的恥辱!朕,一日不敢或忘!”
在聽到這句話後,陸沉的心情稍稍有些怪異。
他能理解皇帝如此激動的原因,畢竟對於一位有著宏大抱負的帝王而言,南齊的境況實在尷尬,外有強敵內有掣肘,無論想做什麼事都要考慮到方方麵麵的影響。要不是有蕭望之和厲天潤這兩位名將的支撐,李端或許什麼都不成。
但是這其中有件事和陸家有關,當年河洛城那把燒死先帝和太子的大火,是陸通苦心孤詣籌謀四年準備的複仇手段。
陸沉當然會站在自家老爹這邊,更何況陸通為被冤死的楊光遠大帥複仇無可指摘,隻是他終究還沒有修煉到那種老狐狸的程度,心中難免會有一些糾葛。
這便決定了他不可能像厲天潤那樣對天子毫無防備,或許這也是他堅定地想要回到邊境的原因之一。
大殿之內,聽到天子這番情真意切又振聾發聵的言辭,百官儘皆肅穆以對,沒有一個人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唱反調。
李端稍稍平靜一些,緩緩道:“朕慶幸還有眾卿支撐,還有數十萬不懼生死為大齊搏命的兒郎們,讓朕可以緩過勁來。他們為國效命,朕又豈能視而不見?故此,今日朕召開大朝會,便是要為這些參與北疆戰事的將士們論功行賞!”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群臣早有預料。
李端目視旁邊的太監,後者隨即便向前一步,攤開聖旨念出兩道封賞。
淮州大都督蕭望之因功加封為崇安郡公,勳封柱國,賜食邑五千戶。
靖州大都督厲天潤因功加封為懷安郡公,勳封柱國,賜食邑五千戶。
在齊國的爵位體係中,開國郡公為第四等,次於親王、郡王和開國公。
柱國則是勳官體係中第二等,僅次於上柱國。
對於邊軍將帥而言,這樣的封賞已經稱得上頂格,畢竟齊國對於爵位的封賞曆來十分謹慎,李端登基十二年也隻有剛剛繼位時封賞過兩位開國公。
百官當中有人認為封賞稍微有些過,畢竟蕭、厲二人先前都是伯爵,如今直接跨過侯爵加封為郡公,未免不太合適。但是因為李端先前的鋪墊,將江北大捷的意義提升到極其重要的地步,這個時候他們很難再行反對之舉。
故此,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殿內響起一片“陛下聖明”的稱頌聲。
武官班列之中,陸沉忽然不著痕跡地扭頭看了一眼厲冰雪,微笑著輕聲道:“恭喜。”
厲天潤如今是郡公之爵,又是手握十萬大軍的邊軍大都督,在朝中的地位再進一步,哪怕麵對執掌大權的樞密使和上將軍也能平起平坐。
身為他最疼愛的長女,厲冰雪如今可謂真正的天之嬌女,李三郎之流在她麵前壓根不值一提。
然而厲冰雪麵上卻無太多的喜色,她轉頭迎著陸沉的注視,眸中隱約泛起幾分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