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堂高官可以不畏懼,不代表他們這些最高三四品的邊軍武將也能無視,更何況昨天的大朝會上,天子對眾人百般讚譽極儘封賞,這份恩情怎能不記在心裡?
陸沉靈台清明,麵對李宗簡突然轉變的淩厲之態,不急不躁地說道:“殿下究竟何意?”
李宗簡朝後邊招招手,李沫提壺斟酒,然後用托盤端著兩杯酒走到近前,隨即便聽那位年輕的三皇子說道:“彆緊張,本王知道父皇對你的賞識,不會讓你為難。先前李三郎在礬樓宴請你,你沒有給他留下半分體麵,那麼今天你便敬他一杯酒,然後一禮致歉,此事便算了結。”
“從今往後,你們再無瓜葛。你依然是前途遠大的邊軍武將,李三郎絕對不會再打擾你的清淨。雲義,你覺得這樣是否妥當?”
李宗簡朝旁邊望去,眼中微有笑意。
李雲義麵露喜色,垂首恭敬地說道:“小人謹遵殿下的訓示。”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殿下,陸沉是朝廷武將又有爵位在身,李雲義不過是舉人在身並無官職,讓陸沉向他敬酒賠禮,他受得起嗎?”
厲冰雪毫不掩飾自己對李雲義的厭憎之意,似乎又想起兩年前那場衝突。
李雲義對這位剽悍女將又恨又懼,關鍵在於對方有一位手握十餘萬雄兵的父親,不僅天子極其倚重,就連他的祖父也要對厲天潤保持足夠的尊重。
李宗簡微微皺眉,他自認已經給了對方相當大的臉麵,僅僅是敬酒致歉而已,又不是要讓陸沉磕頭賠罪。
李雲義這些年幫他找了很多有趣的玩意,尤其是前段時間那場令人血脈噴張的鬥戲,讓他覺得比陪美人花前月下更有意思。若非看在這些邊軍武將正被重用的份上,他不可能這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一個開國縣男而已,真以為他有資格和親王之尊平等對話?
“厲都尉,此事與你無關,再者本王認為陸沉有錯在先,他要是若無其事拍拍屁股離開京城,李三郎的臉麵往哪放?左相為國操勞,沒有精力理會這些事情,不代表陸沉可以肆無忌憚。本王勸你不要插手,厲大都督未必會喜歡你這樣做。”
李宗簡語調愈發淩厲。
厲冰雪冷笑一聲,剛要開口卻見陸沉踏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前。
她望著對方寬厚的背影,忽然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
人言可畏啊……
厲天潤手握十餘萬雄兵,如今麾下又增兩軍,倘若她連三皇子都不放在眼裡,傳出去會形成怎樣的謠言?
這和她對李雲義出手完全不同。
李雲義雖然是左相最疼愛的孫子,但他終究隻有這個身份,和李宗簡的親王之尊猶如雲泥之彆。至少在世人看來,與相府子弟發生衝突還可以引為談資,但邊軍武將直接威淩皇子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一念及此,厲冰雪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陸沉望著對麵幾位貴胄子弟,麵色淡定地抬手拿起托盤上一杯酒。
身後眾人不由得皺起眉頭,不自覺地攥緊雙拳。
李宗簡微微一笑,目視旁邊的李雲義,後者旋即拿起另一杯酒。
陸沉握著那杯酒,緩緩說道:“當日在礬樓我就對李雲義說過,那杯酒是為祭奠北疆戰事當中為國捐軀的英魂。身為邊軍將士中的一員,這大半年來我見過無數英魂壯烈,見過無數生靈塗炭,見過那一縷縷不滅的良心。”
“我在邊疆見過故國淪喪,來京城見過人心鬼蜮,見過百姓為生計奔波不止,見過陛下為大齊苦心孤詣。當然,我也見過雲端之上的權貴和依附在他們羽翼下的貴公子們。方才殿下說我在威脅相府子弟,其實這句話不對,我並未威脅任何人,隻是不屑與他們為伍。”
李宗簡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站在旁邊的李雲義不由自主地死死握緊杯盞。
陸沉平靜地看著他們,在這些權貴子弟的注視中,將那杯酒緩慢地倒在地上,然後對李雲義說道:“這杯酒,你不配。”
李宗簡怒道:“陸沉,本王勸你收回——”
不待他說完,陸沉轉而看過來,直截了當地打斷他的話:“殿下若是覺得末將做得不對,不如與末將一起進宮求見陛下,請天子來斷一斷這件事的是非對錯。”
“現在就去,如何?”
李宗簡登時語塞。
良久之後,他咬牙寒聲道:“好,本王今日算是領略到邊軍武將的風采,希望你將來不要後悔。”
他猛然一拂袍袖,大步轉身離去。
李雲義等人滿麵怒色,緊隨其後。
陸沉將杯盞放回托盤之上,沒有理會滿麵畏懼的李沫和小廝等人,望著李宗簡的背影說道:“殿下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