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廣陵春雨138【燎原】南城淮源街儘頭有一片青灰色的建築,肅穆而又莊重,猶如一頭蟄伏在暗夜裡的猛獸。
這裡便是與北燕察事廳齊名的織經司總衙。
在過往的十多年裡,織經司作為天子的耳目,影響力不能說小,但也處處受到限製,尤其是朝堂上的部堂高官擦亮眼睛盯著他們,稍有不合規矩之處便會直接彈劾。
天子既要護住織經司的權柄,又不能一意孤行否決朝臣的諫言,因此隻能讓秦正儘力約束部屬。除了在京中難以施展之外,織經司另外一個很難直接插手的領域便是軍方高層。
簡而言之,這個直接歸屬於天子的特殊衙門在民間擁有赫赫威名,然而往上走便會有越來越多的掣肘。
直到建武十二年的初冬,當織經司通過確切的證據咬死原定威軍都指揮使徐溫和工部侍郎屈豐華之後,這種情況開始發生改變。
很多高官赫然驚覺,織經司不是沒有能力查案,而是以前有著各種各樣的顧忌,一旦給他們發力的機會,這頭猛獸就會凶狠地亮出鋒利的爪牙。
雖然外界尤其是朝堂高層對織經司的看法正在改變,但這座衙門內部仍然一如往常,絕大多數人都在本本分分地忙碌著,由此可見秦正對織經司內部強悍的掌控力。
這位提舉大人顯然很清楚,越是這種嶄露崢嶸的時候越要小心謹慎,以免成為眾矢之的。
從織經司總衙大門進入,往西經過九曲回廊,再往北走十餘丈,便能見到一座守衛森嚴的組合院落,這裡是織經司內負責分析和歸檔各地情報的核心區域。
靠東邊的小套院內,一位容貌俊俏、肌膚白皙略顯不健康的年輕男子伏案桌前,在紛繁浩瀚的卷宗中不知疲倦地梳理著信息。
旁邊幾名丫鬟關切地望著他,又不敢出聲驚擾他的思緒。
從兩年前進入織經司開始,羊靜玄便承擔著相當繁重的職責,從一開始主要負責江北淮州的信息統籌,到後來逐漸憑借能力插手越來越多的領域,到如今幾乎可以接觸織經司內部絕大多數的情報。
提舉秦正是他的親舅舅,這層關係足以讓他在織經司內暢通無阻,但他從未想過這樣做,而是儘心儘力地做事,頗有幾分拚命三郎的架勢,以至於秦正不得不時常提醒他注意休息。
但是這半年來織經司實在太過忙碌,邊疆隔三差五就會送來密報,又要排查朝中可能存在的奸細,尤其是徐溫和屈豐華這兩件案子,涉及到的信息浩如煙海不計其數,想要整理出完整的脈絡很不容易。
房間內非常安靜,隻有羊靜玄不斷翻動書頁的聲音。
明亮柔和的光線中,羊靜玄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他凝眸望著麵前的一份卷宗,眉尖漸漸蹙了起來。
“將屈豐華的案卷都取來。”他忽然開口說道,語調中帶著疲倦,略顯沙啞。
一名眉眼秀麗的丫鬟應道:“是,公子。”
片刻過後,她抱來一大摞卷宗,小心翼翼地放在大案的角上。
羊靜玄從中拿起一卷,翻到其中一頁冷靜地看著。
原定威軍都指揮使徐溫蹤跡敗露是淮州都督府的功勞,織經司這幾個月順著這條線查下去,收獲不算很多,不過工部侍郎屈豐華則是早就進入織經司密探的視線,他府上藏著十多顆釘子,夜以繼日地盯著,發現了不少極其有用的線索,隻是秦正沒有對外公開而已。
羊靜玄望著卷宗上一個叫做“甲二”的代號,陷入長久的沉思之中。
織經司當然不會忽視北燕察事廳派遣到京城的細作,當初一直沒有對屈豐華收網,便是想通過這條線倒查下去,半年前確實發現一條大魚,隻不過此人極其謹慎小心,織經司密探費儘心血也才見過他一麵,然後又被此人逃之夭夭。
經過羊靜玄的分析和秦正的確認,這條大魚應該就是北燕察事廳派來永嘉的高級主官,遂以“甲二”作為代號。
大概在三四個月之前,甲二便已經徹底銷聲匿跡。
然而羊靜玄通過對近期情報的分析,發現此人極有可能在前些天出現過。
“靖水樓……”
羊靜玄喃喃自語,腦海中浮現這段時間朝中平靜的局勢和之前的紛爭。
他又查了片刻各類卷宗,忽然沉聲道:“繡月,將周本周察事請來。”
名叫繡月的大丫鬟點頭應下,邁步向外走去。
片刻過後,年近三旬的周本大步走進套院,拱手道:“公子找我?”
羊靜玄問道:“陸沉陸都尉現在何處?”
這次天子調十二位邊軍武將入京,織經司負責暗中保護,因此無論是花魁顧婉兒上門求收留,還是陸沉在礬樓和靖水樓中發生的衝突,天子都會在第一時間知情。出於對外影響的考慮,織經司對這些武將的保護都非常隱秘,平時隻是讓人在他們的宅邸外盯著,不會刻意跟蹤和監視。
周本便負責陸沉的安全,他麾下的密探輪班在陸宅外守著,每天都會將陸沉的行蹤形成文字送來此處,交由羊靜玄歸檔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