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簡撣了撣衣袖,寒聲道:“沈學士莫非不知瓜田李下之言?閣下如此行徑,足以讓陛下和朝廷蒙羞,你居然還敢在朝堂上這般大義凜然,真是不知羞恥兩個字怎麼寫!”
沈慶中雙目赤紅,無比冤屈地說道:“陛下,臣從未做過那等不知廉恥的荒唐事,懇請陛下派人徹查!還臣和臣的家人一個公道!”
孔簡並未與之爭辯。
李端望著已然失態的沈慶中,心中的躁鬱漸漸升起,暗道這種事怎麼查?就算織經司的人出手,也隻能通過你家的丫鬟仆婦確定你當日有那些安排,可是你和你的寡嫂獨處一室,究竟做了何事旁人如何知道?
這事要是真的查下去,你就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裡,怎麼都洗刷不清。
要怪就隻怪你自己行事不妥當,而且被人抓住了把柄。
想到這兒,李端沉聲道:“朕相信沈慶中不會如此荒唐,但此事終究是你自身失於檢點。罷了,你且回府閉門自省,過幾日主動辭官吧。”
沈慶中失神地站著,他怎麼不知道天子給了幾分情麵,否則這件事可大可小,但他如何能夠甘心?
寒窗苦讀十餘載,好不容易才有今日這等地位,如今卻因為一次不謹慎全盤儘輸。
幾名廷衛走入殿內,將失魂落魄臉色慘白的沈慶中攙扶出去。
殿中的氣氛無比凝重,此刻又一人出班站了出來,李端冷眼望去,隻見是吏部左侍郎寧仲禦。
“啟奏陛下,沈慶中三個月前還隻是翰林院編修,本來不夠資格擢升為從四品侍講學士,隻因右相極力支持,因此他才能驟升高位。如今便能看出沈慶中品行不端,根本不足以擔當大任,故此,臣彈劾右相薛大人識人不明、私相授受官職之罪!”
寧仲禦語調鏗鏘,神色冷肅。
其實在孔簡彈劾沈慶中的時候,李端便隱約察覺到不妥,蓋因沈慶中雖是一介文官,卻極力支持他的北伐定策,因此得到他和右相薛南亭的賞識,在觀察兩年後將他提拔上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沈慶中的晉升路線會是侍講學士、侍讀學士、翰林學士,將來可以轉禮部再入中樞。
換而言之,沈慶中是李端為將來的北伐大業儲備的年輕臣子。
如果孔簡彈劾的是其他罪名,李端自然可以讓有司放手去查,務必要還沈慶中一個清白,可偏偏是那種解釋不清、又會引起朝野上下極大興趣的私隱之事,他隻能讓沈慶中暫時退出朝堂,等將來再找機會提拔他。
李端想息事寧人,有人卻不打算這麼做,而且出手的時機足夠精準。
他望著寧仲禦大義凜然的姿態,暗暗壓製著心中的怒意,目光掃向一旁,停留在薛南亭的麵上。
薛南亭抬起頭,與天子對視一眼,他的目光中正平和,沒有半點焦躁之氣,這讓李端放心不少。
“寧侍郎,在沈慶中升官這件事上,本官雖有推薦之舉,但是當時吏部給出的考評乃是中上,而且這項提議通過了吏部與翰林院的部推。雖說本官並不認可孔禦史對沈慶中的彈劾,但是即便他犯下確切的罪名,難道要因循過往倒查三年?”
薛南亭轉身望著寧仲禦,語氣平靜淡然,繼續說道:“如果寧侍郎認為本官在這件事上有罪,閣下豈能置身事外?吏部與翰林院諸位大人豈能置身事外?更進一步說,自陛下登基繼位以來,犯官累以百計,按照寧侍郎的說法,涉及舉薦和支持的官員人人有罪。由此倒查過去,本官想看看事後還有多少人能站在朝堂之上。”
寧仲禦登時語塞。
薛南亭並未窮追猛打,語調轉為凝重:“當然,寧侍郎的彈劾對於本官以及朝堂諸公可為警醒之語,將來在提拔官員的時候應該更加慎重。吏部掌管官員考核,在這件事上理當更加用心。”
寧仲禦隻能垂首道:“右相教訓的是。”
李端頗為欣慰,然而沒等他出言定調,朝堂之上霍然卷起一片風雨。
“啟奏陛下,臣彈劾右相治家不嚴,右相次子在外欺壓良善,屢行蠻橫之舉。”
“啟奏陛下,臣彈劾清源薛氏借右相之名,在清源府境內大肆侵吞田地,逼迫百姓成為他們薛家的奴仆!”
“啟奏陛下,臣彈劾右相宅邸有違製之舉!”
……
群情洶洶,聲勢驚人。
十餘位官員相繼挺身而出,從各個角度對薛南亭進行全方位的彈劾,從他的自身、家人、宗族、宅邸等等方麵進行火力十足的攻訐。
這種場麵在南齊十多年的曆史上可謂絕無僅有。
略有些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在薛南亭竭力支持北伐這件事上進行彈劾。
這一次李端沒有再擔憂地看向薛南亭,他冷峻的眸光掃向薛南亭的身旁。
落在那位老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