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很多人隻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卻難以參透後續的波瀾,尤其是薛南亭以這種方式倒台之後對朝堂人心的負麵影響。
一念及此,李端神情複雜地看著李道彥,微微頷首道:“左相言之有理,朕允了。”
李道彥垂首道:“陛下聖明。”
一場風暴就此消弭,甚至不需要薛南亭親自出麵辯解,李道彥便將所有人的彈劾駁斥回去。
在沒有得到提前通知的情況下,如丁會和寧元福等重臣也不敢違逆李道彥明確的態度,因此他們隻能按下心中的不解,等待來日再問個清楚明白。
建武十三年的最後一場常朝就此結束,因為那場聲勢浩大的彈劾耽擱,群臣走出殿外已是午後。
深冬的皇城雖未染白,卻也是寒意凜凜。
群臣自覺地走得遠一些,沒人乾擾那兩位並肩前行的宰相。
薛南亭凝望著前方的人群,緩緩道:“今日那些彈劾雖然洶湧如潮,但是不算致命,我覺得應該還有致命一擊,隻是因為老相爺的出麵而偃旗息鼓。”
李道彥輕咳一聲道:“薛相似乎並不擔心。”
薛南亭道:“多謝老相爺出手相助。”
李道彥一笑帶過,饒有興致地問道:“老夫其實很好奇,倘若老夫沒有出麵,對方又拿出最凶狠的攻訐,屆時薛相將如何應對?”
薛南亭平靜地說道:“老實說,沒有什麼好法子,我當時隻是打定主意,無論對方如何出招,我都不會自承有罪,大不了賴在右相的位置上。隻要陛下不點頭,我自己不辭官,縱然他們將我罵得狗血淋頭又如何?”
李道彥忍俊不禁,搖頭道:“都說你薛南亭是剛直君子,難以想象你會做出這種事。”
“形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
薛南亭一歎,繼而堅定地說道:“縱然罵名隨身,也好過困居府中、無法為天子和大齊效力。”
李道彥並未接過這句話。
薛南亭對此心知肚明,兩人終究不在一條路上,便岔開話題道:“今日見老相爺揮斥方遒,我獲益良多。”
“此言何意?”
“老相爺出麵的時候,我和陛下的想法應該類似,那便是這件事背後有外人的影子,老相爺縱然不支持北伐,也不願外人將手插進朝堂,務必要斬斷這隻手,至少要維持天子在朝堂上的威儀。”
李道彥轉頭看了薛南亭一眼,緩緩道:“陛下的確是這樣想,卻不知薛相有何不同的看法?”
薛南亭迎著他深邃如海的目光,輕聲道:“隻是更進一步罷了。老相爺肯定有一部分考量是出於斬斷外人之手,但是你更不想看到我被迫辭官,因為這是陛下絕對不容許的結果。等到那個時候,陛下必然會站在大部分官員的對立麵,而若老相爺沒有提前出麵為我辯解,你肯定要被迫與陛下決裂。簡而言之,一場針對我本人的風暴,將造成大齊朝廷的分裂。”
凜凜寒風之中,李道彥悠然一歎。
良久過後,他不急不緩地說道:“你說的沒錯,這個陰謀不止是針對你,倘若老夫順著對方的心意踩進去,哪怕是想著先拉下你再收拾那些被人蠱惑的蠢貨,也會掉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用這種手段逼你下台,陛下定然震怒,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對付老夫,因為在任何人看來,隻有老夫才有能力組織針對你的殺局。”
薛南亭目光清明,又問道:“在老相爺看來,這件事會是何人所為?王師道?還是那個景朝的小郡主?”
“他們還沒有這個心機。”
李道彥轉頭望向北方,幽幽道:“多半是慶聿恭隨手為之。他不需要鉤織這些細節,隻要讓你在朝會上被逼下台,陛下自然就會和老夫拚個你死我活。”
“慶聿恭確實是個難纏的對手。”
薛南亭雖然這般說,眼中卻並無懼色,繼而道:“今日承老相爺的情,不知可否賞個薄麵,尋一安靜之所,小酌兩杯?”
李道彥麵色淡然,輕聲笑道:“免了,你還是將精力放在怎麼對付北邊那些人的事情上吧。”
他沒有直接戳破薛南亭的心思,後者臉上亦無尷尬之色。
走出皇城,兩人行禮辭彆,登上各自的馬車。
進入車廂之中,薛南亭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神色,並非是因為李道彥在最後時刻拒絕他拋去的橄欖枝,而是因為北邊的人顯然不會坐視齊朝君臣如一心。
這一次是針對他本人,下次又會是誰?
另一輛馬車中,李道彥閉目養神,忽而輕聲自語道:“陸沉危矣。”
寂寥的禦街上,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在往同一個方向行出兩裡地後,分彆朝東西兩邊轉向。
就此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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