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名傳令官心裡終於鬆了口氣,轉身便走出數步,然後利用景廉族的傳統樂器拍鼓傳遞軍令。
鼓聲極其雄壯,仿若荒原上響起的驚雷,又似密林中巨獸的嘶吼,如猛烈的朔風席卷這片大地。
當鼓聲傳入耳中,原本已經陷入劣勢的景軍步卒猛地振奮精神,竟然不可思議地穩住陣地。
變化不止於此,女魯歡的命令就像是某種神奇的法術,一抬手便召來成千上萬的援兵。
戰場北方,青丘之後,近萬名景軍步卒相繼出現,然後快速逼近戰場,其狀漫山遍野,其勢洶湧如潮。
這一幕,足以嚇住世間膽怯畏縮之輩。
然而無論坐鎮帥旗之下的蕭望之,還是分布戰場各處執行具體指揮的裴邃等人,此刻他們臉上沒有絲毫懼意,反倒是眼底深處浮現一抹釋然。
沒有人能夠像神仙那樣未卜先知,但是這些經驗豐富的將帥可以通過戰爭中的細節洞悉對方的謀算。
在女魯歡率軍抵達雷澤平原後,他對淮州軍圍攻寧陵的舉動視而不見,坐視對方攻破這座邊境關隘,繼而擺出一副任由淮州軍逼近的姿態。
由是觀之,他必然不止有這一萬兵馬,否則他可以選擇從容後撤,不會傻乎乎地留在原地等待淮州軍創造一個包圍圈。
如今在淮州軍強勢的壓迫之下,景軍的伏兵終於出現,意味著戰場上不可預知的變化少了一項,蕭望之麵上古井不波,腦海中不由得浮現陸沉的麵龐,隨即暗暗讚了一聲。
他在戰車上觀察著戰場局勢,景軍的伏兵沒有一窩蜂地亂衝,他們和那八千步卒一樣展現出極其優秀的素質,在將官的指揮下從西北邊抵臨戰場,然後有條不紊地兵分兩路,一路朝向飛雲軍的側翼,另一路直逼泰興軍的肋部。
宋世飛和康延孝作為帶兵多年的沙場老將,此刻自然不需要蕭望之耳提麵命,在對方伏兵出現的刹那,他們便已經開始調整己方陣型。
飛雲軍和泰興軍各分出接近一半的兵力,就地以槍盾兵建立攔阻陣型,將敵人的伏兵擋在陣地以北。
戰場規模再度擴大,兩邊此刻總計投入的兵力達到五萬左右。
在如此紛繁複雜的局勢中,蕭望之依然可以看出最重要的關節。
景軍伏兵加入之後,雖說飛雲軍和泰興軍沒有出現慌亂,可是他們要分兵抵抗,導致對景軍本陣的壓製力度無法維持,原本已經岌岌可危的內圈景軍順勢站穩,並且呈現出向外反推的趨勢。
若要用最簡潔的形容來描繪此刻的戰場,大抵便是女魯歡率領的步卒位於最裡邊,飛雲、鎮北和泰興三軍圍著他們,景軍的伏兵則在最外邊的半圓上。
對於淮州軍來說,現在是他們必須做出取舍的時刻。
蕭望之緩緩舒出一口濁氣,再度下令道:“傳令段作章,命他領軍從飛雲軍和鎮北軍之間斜插景軍本陣。”
“遵令!”
傳令官大聲應下。
在戰事展開之後,段作章率領的來安軍主力作為鎮北軍的後備,同時肩負保護主帥的任務,一直沒有全部投入到進攻之中,隻是在兩翼承擔一部分掠陣的職責。
段作章在接到軍令時稍稍有一些猶豫,因為他很清楚尾陣後鋒的力量相對薄弱,自己如果帶著來安軍殺過去,中軍帥旗便會失去保護。
這猶豫隻是一閃而逝,對蕭望之的尊敬和信任讓段作章頃刻間下定決心。
“殺!”
來安軍的將士們在段作章的率領下撲向預定位置,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協助鎮北軍鑿穿景軍本陣。
當蕭望之將手中唯一的後備力量拿出來後,遠方景軍大陣中的女魯歡麵上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所謂南齊名將,不過如此。”
自語過後,女魯歡轉頭看向側後方,對傳令官說道:“告訴牙烏塔,現在就是他揚名天下的機會。命他率兩千騎繞至齊軍後方,取下蕭望之的人頭,我會親自向陛下和王爺為他請功!”
“遵令!”傳令官的語調無比興奮高亢。
女魯歡回過頭來,目光猶如寒芒。
他就像山野間最陰狠的獵人,具備遠超常人的耐心,隻為等待獵物出現瞬間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