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
李端起身說道:“將雷澤大捷以皇榜張貼城內各處,以及江南各地府城之內,朕要讓大齊子民同享這份欣喜之情,想來這是最好的新春之禮!”
群臣齊聲道:“謹遵聖裁!”
雷澤大捷的影響力極大超出朝中君臣的估計,尤其是當織經司後續的戰果勘察送到京中,確認淮州都督府這一次沒有絲毫作假,邊軍是實打實地殲滅和俘虜兩萬景軍主力,幾乎瞬間形成一股猛烈的風潮,以永嘉城為核心向四麵八方擴散。
那些文人墨客的鼓瑟吹笙暫且不提,江南民間富戶竟然破天荒地出現向朝廷主動捐獻財物的舉動,雖然這種現象不是普遍性的行為,相對來說隻是個例,但也足以讓朝堂上的大人物們震驚。
在這股席卷一切的浪潮之下,關於陸沉的身世傳聞瞬間被碾壓得無聲無息,誰還會關注這種沒有任何證據的謠言?
然而在皇城之內,李端喜悅的情緒之中卻多了幾分陰霾。
“這個季錫明膽大包天,是誰給了他權力做這種事?!”
李端語調陰沉,望著麵前從左到右擺開的三份奏章,隨即看向堂下肅立的秦正,冷聲道:“你親自去給朕查清楚,季錫明何時離開京城去往淮州,他怎會在謠言爆發之前便開始調查陸沉和陸通,他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秦正垂首道:“臣遵旨。”
李端麵前的三分奏章當中,最左邊那份來自織經司淮州檢校蘇雲青,中間那份則來自淮州刺史姚崇,兩人將那天在刺史府門前發生的事情詳細稟明,內容差彆不大,算是原原本本的記錄,沒有春秋筆法故意歪曲。
正因如此,李端才格外憤怒,因為季錫明居然沒有提前向他稟報,反而自作主張擅自行事。
偏偏他又不能因為此事責怪秦正,季錫明本來就是製衡秦正的人選,他若是將季錫明握在掌心,反倒會引起天子的疑惑。
“陛下,季錫明畢竟是從三品提點,陸沉當著那麼多人將他打成重傷,即便能痊愈恐怕也會是一個廢人,要不要施以懲處?”
秦正不偏不倚地提醒道。
李端抬手捏了捏眉心,沉默良久才說道:“朕會降旨申飭。就這樣吧,如今當以北伐戰事為重,等以後他回京任職,朕會讓他儘量改了這副蠻人做派。”
秦正目光微動,意識到天子對於陸沉的未來有了決斷,那就是先保證淮州軍順利完成北伐的既定目標,待收複東陽路之後再名正言順地調陸沉入京。
至於那時候是委以重任還是虛職閒置,秦正並不清楚,他也不想妄自揣測。
“右相被攻訐和陸沉身世謠言這兩件事,足以說明北邊的奸細在京中滲透得很深,連季錫明這種身份都牽扯其中,你現在先把其他事放下,將京中好好清理一遍。”
“陛下放心,臣立刻著手安排。”
李端微微頷首,待秦正告退之後,又命宮人內監們退下,目光落在麵前最右邊的那封奏章上。
這封奏章出自陸沉之手。
當初陸沉離京的時候,秦正給了他一塊提舉玉牌,同時還有隨時密折上奏的權利,隻不過陸沉一直沒有用過,其實這也是李端對那個身世傳聞有所懷疑的原因。
可以密折上奏的外地官員數量極少,除非是天子特彆允許,一般隻有各府都督、各州刺史以及巡察禦史具備這個資格。
無論是何等品級的官員,即便沒有正經大事,也會不時向天子呈遞密折,蕭望之和厲天潤也不例外,這本就是維持君臣感情、表達忠心的重要手段。
但是整整一年時間裡,李端從未收到過陸沉的密奏。
雖說李端時常在邊疆官員尤其是蕭望之的奏章中看到陸沉的名字,知曉他的動靜和作為,可是心裡難免會生出疑惑,陸沉究竟是不懂官場規矩,還是不願成為他李端的股肱之臣。
故而在聽到那個傳聞後,李端的第一反應是陸沉從不與朕交心竟然是這個原因。
直到他等來了陸沉的第一封密折。
先前他已經看過一遍,此刻殿內鴉雀無聲,李端不禁再次翻開這封奏章。
“字倒不算難看,隻是這遣詞造句太過直白,可見小時候沒有認真讀書。”
李端望著紙上的內容,沒好氣地說道。
“……陛下,季提點實在是欺人太甚,他僅僅因為一些流言蜚語就將臣的父親關押起來,然後動用各種惡劣的手段想要屈打成招。臣本來都忍了,不想與他掰扯,可是當看到家父困頓虛弱的模樣,臣確實是控製不住心裡的怒火,於是一時衝動便打了季提點一拳。臣沒想到他的武功那麼差勁,連一拳都接不住,臣承認自己有錯。”
李端看到這兒,不禁輕哼一聲,眼中卻多了幾分笑意。
“陛下,關於臣的身世謠言,臣覺得真是荒唐又可笑,這顯然是北邊那個景朝郡主在吃了敗仗之後的陰謀詭計。邊軍剛剛取得雷澤大捷,收複東陽路指日可待,臣想繼續為陛下效力,不過臣也知道陛下的艱難之處。如果陛下認為有必要,臣願意回京與那些人當麵對質。臣始終堅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些謠言沒有任何殺傷力。”
李端搖搖頭,批以“幼稚”二字。
“話說回來,這種謠言的確很惡心人,臣的父親雖然隻是一名商人,但是他對臣疼愛有加,從小到大皆是如此。假如天下人都不相信臣是家父的兒子,陛下也因此感到很為難,臣願意辭去一切軍職,回廣陵府陪伴家人。”
李端伸手按在奏章之上,眼中多了幾分暖意。
“……陛下,臣沒有文采,不知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是請陛下相信,臣會在戰場上證明自己,馬革裹屍亦在所不辭。”
這封奏章到此結束,落款是“淮州都督府銳士營都尉,陸沉謹奏。”
李端腦海中浮現當初陸沉來京城時,君臣之間那番對答,不由得輕輕一歎。
良久之後,他輕聲自語道:“希望你不會辜負朕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