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他欲言又止,顯然是有更深的考慮。
蕭望之的態度依舊溫和,但是也很堅定:“北伐不是單純為了戰場上取勝,收複這些疆土便要用心去守護。也就是說,在收複東陽路全境之後,我們淮州軍的防線將會北移,不可能直接再招募十萬大軍鎮守東陽路。有淮州和東陽路兩地的民力支撐,淮州軍對於朝廷的依賴會有所降低。”
陸沉默然不語。
蕭望之抬手按在地圖上,從東陽路繼續往北,那裡便是寶台山地界,他溫言道:“淮州、東陽路和寶台山連成一片,我們與北邊的貿易通道遍布各地,偽燕和景朝壓根無法禁絕。即便南北處於對立,民間還是能繼續互通有無,將來這片疆域不會變成一潭死水,像你們陸家這樣的富商更是大有可為。”
這便涉及到民生經濟的範疇,雖說陸沉和蕭望之都不是這個領域的專家,但他承認對方的話很有道理。
在戰事止歇的時間段,淮州和東陽路自身擁有一定的造血能力,不會完全受製於江南朝廷。
“蕭叔深謀遠慮,我不及也。”
陸沉深知蕭望之的用兵風格極其穩健,縱然先前幾次聽從他的建議行險布局,但是沒有超出淮州軍的整體戰略框架,而且蕭望之並未投入全部的兵力,始終留有後備力量防止局勢惡化。
蕭望之微笑道:“我明白伱的想法。一個東陽路並不能徹底堅定南邊的信心,如果我軍可以收複河洛,至少繼續北伐的阻力會大大降低,而且對於北地民心能夠起到籠絡之用,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做出翟林王氏的抉擇,對不對?”
陸沉心裡有些話無法明言。
他前世時瀏覽過曆史長河中的吉光片羽,深知一個偏安一隅的江南政權想要卷土重來是怎樣的難度,北伐過程中會有數不勝數的掣肘和拖後腿。
隨著北伐的順利推行、邊軍勢力的不斷壯大,朝廷中樞會出現越來越大的阻力,到那個時候李端未必還能堅持當初的決心。
總而言之,人是會變的。
陸沉不知道將來是否還有這麼好的機會,他隻能將這當成最後一次機會來運作。
一念及此,他懇切地說道:“蕭叔,說實話我不信任南邊那些人。便如你所言,收複東陽路之後我們可以用心經營,問題在於到時候誰來經營?淮州不可能直接將東陽路納入疆域,這裡必然要另設一州。新的刺史和大都督,從上到下的官員,肯定是由朝廷直接任命,那些人能否和你保持一致的立場?”
見蕭望之沉吟不語,陸沉索性將話挑明:“收複東陽路是大功一件,蕭叔的名望會更上一層樓,中樞是否放心你繼續領兵?會不會將你調回去?不管委任你為樞密副使還是大將軍,至少會讓人你遠離淮州軍。”
蕭望之緩緩道:“所以你不想讓北伐之火熄滅,你要將所有人綁在這架戰車上繼續前行。”
談話至此,兩人的分歧已經非常明顯。
蕭望之的想法是穩紮穩打,在目前占據優勢的前提下,先收複整個東陽路,然後消化已經占據的領土再徐徐圖之。
陸沉則希望做出一些冒險的嘗試,在繼續進攻汝陰城之餘開辟第二戰場,矛頭直指河洛城。
這其中不存在誰對誰錯,兩人都有各自堅持的理由,隻是一次不同思維方式之間的碰撞。
其實這也是陸沉加入淮州軍之後,他和蕭望之在相處過程中的第一次矛盾。
麵對身旁神情凝重的中年男人,陸沉點頭道:“是,收複河洛的諸多好處不必細說,想來蕭叔肯定了如指掌,最重要的是這座舊都的象征意義實在太大,大到可以輕易壓製南邊那些人的反對聲浪。”
蕭望之緩步走到座位旁邊,端起茶盞飲下半碗茶水,然後又走到屋中央的沙盤之前,平靜地說道:“但是你需要考慮兩個很現實的問題。”
“其一,我們淮州軍的兵力隻能維持目前的戰線,朝廷這個時候不會將南衙各軍派來支援——即便陛下可以力排眾議下定決心,時間上也會拖延很久,我們等不到那個時候。靖州都督府需要單獨應對偽燕沫陽路和江北路,厲都督已經將飛羽營派過來,他總不能掏空家底導致兵力空虛。”
“其二,河洛不是一座小城,更不是我軍前進路上的一個據點,你可知道謀取河洛的難度多大?誠然,你肯定考慮過這個問題,我也相信你在戰略謀劃上的能力,但是我軍首要的目標仍然是攻克汝陰,收複東陽路全境。”
“基於以上這兩點考慮,陸沉,我這次確實不能同意你的——”
蕭望之鎮定而又誠懇地說著,不過在最後那幾個字出口之前,門外忽地響起行軍司馬黃顯峰的聲音。
“稟大都督,飛羽營厲都尉求見!”
蕭望之和陸沉對視一眼,隨即按下先前的話頭,頷首道:“請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