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冰雪在軍事上的認知顯然沒有那麼膚淺,尤其是這種涉及到長途奔襲的戰術思維,其實屬於她最擅長的領域。
飛羽營突破北燕沫陽路防線,千裡馳援雷澤之戰,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出過反對意見,這是因為決戰場所位於一馬平川的雷澤平原,飛羽營抵臨戰場便可立刻投入戰鬥。
但是這一次的情況又不同,先不說淮州軍可以投入多少兵力進攻河洛,敵人又不是聾子瞎子,難道淮州軍奔襲四百餘裡趕到河洛城下,慶聿忠望沒有任何防備?
一旦陷入艱苦的攻城戰,淮州軍要如何保證後勤供應?
厲冰雪見陸沉眉頭微皺,便放緩語氣說道:“還有一個問題,我軍長途奔襲追求出其不意,要不要攜帶大型攻城器械?如果不帶攻城器械,我們總不能用雙手雙腳去攀登高聳的河洛城牆。可若是帶著器械,我們就隻能保持一個很慢的行軍速度。”
陸沉頷首道:“你說得很對。”
不知為何,厲冰雪心裡有些緊張,她不希望陸沉受到打擊,便認真地說道:“陸沉,我完全理解你想奠定北伐勝局的初衷,也相信你絕對不會因為之前的勝利就輕敵大意。但是如前所言,我支持大都督的判斷是出於實際情況出發。”
這一刻她似乎忽略了蕭望之的存在,不經意間換了稱呼。
陸沉輕咳兩聲,見厲冰雪不解地望著自己,便忍著笑意朝旁邊遞了一個眼神。
厲冰雪順勢望去,隻見堂堂淮州大都督好整以暇地坐著,右手端著茶盞品著香茗,有滋有味地觀賞著他們的爭論。
“誒,你們繼續,不必管我。”
蕭望之笑嗬嗬地說著。
厲冰雪登時霞飛雙頰,雖然心裡很難為情,但是努力維持著平靜,對蕭望之說道:“大都督,經過綜合考慮,末將認為我軍眼下當以收複東陽路全境為目標,暫時可以不理會河洛城。”
蕭望之沒有立刻給出定論,隻讚道:“看你們這些年輕人思維敏捷縱論戰局,我確實感覺到自己垂垂老矣。”
厲冰雪略有些羞意,然後悄悄地瞪了陸沉一眼。
陸沉登時覺得很冤枉,明明是你自己一時沒有收住,我可是什麼都沒說……
蕭望之對兩人的小動作視而不見,在他們討論的同時,這位中年男人當然不會是單純看戲。
其實經過厲冰雪這番分析,他反而漸漸察覺到陸沉真實的想法,故而不疾不徐地問道:“陸沉,你是想偽造戰線瞞天過海?”
厲冰雪微露訝色。
陸沉被他們輪番駁斥,一直保持著平和的神態,此刻見蕭望之一言點破,便微笑道:“大都督,厲都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強攻河洛。世人皆知,河洛城牆高聳堅固,城防設施極其完備,當年勢不可擋的景軍也是集合騎步軍二十餘萬,猛攻十餘日才登上城頭。我軍目前的兵力不足十萬,就算完全不管東陽路,全部派去河洛城下,一兩個月都未必有收獲。”
蕭望之起身走到兩人身邊,望著沙盤西北角的河洛城,沉吟道:“所以你想用東陽路的戰線拉扯慶聿忠望手裡的兵力,一點點蠶食景軍?”
陸沉答道:“從目前的局勢判斷,慶聿忠望很有可能不會救援東陽路,哪怕李守振天天求援都沒有意義,因為根源在於慶聿忠望不相信燕軍,他不會在一片注定會丟失的疆土上耗損實力。但是假如我軍的進展沒有那麼順利,遲遲拿不下汝陰城的話,他會不會生出彆的念頭?”
厲冰雪雙眸一亮,開口說道:“你想把景軍主力從河洛城裡拉出來?”
她自然明白攻城戰和野外決戰的區彆。
陸沉不急不緩地說道:“我覺得慶聿忠望沒有那麼簡單,他肯定不會輕易跟著我軍的節奏走,因為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職責是力保河洛不失。想要引他上鉤,我軍得做出大量的迷惑性動作,比如一開始稍微向西線開拓戰場,他或許不會認為我們是真的想進攻河洛。所以我們要讓他做出一個錯誤的判斷,我軍西進是為了掃清隱患,下一步就要轉道向北,集中兵力解決李守振手裡的燕軍。”
“然後我軍攻勢受阻,遲遲無法攻克汝陰城?”
蕭望之淡淡一笑,順勢接過話頭。
陸沉頷首應下,用木條在沙盤上畫出三條線,然後解釋道:“我們可以將戰場切割成四塊,通過連續不斷的迂回機動,儘可能達到對敵人的頻繁調動,最終讓他們迷失在這塊方圓數百裡的山野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已經講到口乾舌燥的陸沉將木條指向東陽路北邊某個位置,微笑道:“假如局勢的發展符合我們的期望,一切進展都非常順利的話,這裡將會是最終決戰的發起點。”
他又移動木條指著遙遠的河洛城,胸有成竹地說道:“這裡便是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