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當場拆穿郎三元,這讓薛素素暗暗鬆了口氣,隨即又覺得自己這種心態很可笑。
要知道她接到的密令是對這位國侯……
陸沉的聲音不斷傳入薛素素的耳中,他在講述淮州軍取得雷澤大捷的細節,那是大齊軍隊數十年來第二次殲滅景軍主力的輝煌大勝。
薛素素低下頭,眼中浮現一抹痛苦的神色。
場間無人知曉她的心思,背對著她的陸沉更不可能察覺。
他講完雷澤大捷的細節之後,大堂內的氣氛略微有些凝重。
當初那份捷報傳回京城,無數人縱情歡呼對酒當歌,包括此刻大堂內的很多文人,仿佛對於他們而言,品嘗勝利的喜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然而此刻從陸沉口中得知,那一仗邊軍贏得很艱難,為了殲滅景軍主力步卒,數千名大齊男兒長眠於雷澤平原,他們的家人接到的隻是噩耗。
二皇子輕聲一歎,望著陸沉的眼神裡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便在這時,一道略顯不諧的聲音在下方響起。
“陸侯爺,倘若我朝與景國互不進犯,是不是就不會再有那麼多人犧牲在戰場上?”
陸沉循聲望去,隻見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士子,麵容清秀眼神明亮。
“閣下怎麼稱呼?”
“學生羅鬆海,賀州慶元人。”
“伱方才那句話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為沒有必要繼續推行北伐?”
陸沉此言一出,大堂內便出現一陣騷動,羅鬆海成為場間視線的焦點,其中不乏一些憤怒的目光。
其實在今日文會召開之前,京城文人對於北伐沒有一個直觀且清晰的認知,隻是因為家國之念,以及讀書人骨子裡的大義之論,期盼朝廷可以重振大齊國威,將北方的景廉人趕回他們的老家。
隨著與陸沉的交流愈發深入,他們才知道景人在北地如何作惡,邊軍的戰事如何艱難,邊軍取得眼下的戰果是靠著十多年如一日的勤懇操練以及戰場上悍不畏死的衝殺。
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心理轉變,他們從表麵大義凜然實則不知就裡的喊口號支持北伐,到如今真正意識到邊軍有多麼不容易,所有人都應當珍惜現在的成果。
故而羅鬆海的出現讓很多人下意識以為這是第二個郎三元。
眾目睽睽之下,羅鬆海冷靜地說道:“陸侯容稟,學生斷無此意。隻是方才侯爺也提到,戰爭靡費甚巨,北伐又需要無數軍中兒郎豁出性命,隨著戰事的深入,這個代價必然會越來越大。於是學生就在想,倘若能夠與景國訂立盟約,我朝休養生息賑濟民生,等將來我朝國力遠勝景國,或許能用更小的代價完成北伐大業。”
陸沉定定地看著他,羅鬆海昂然肅立,麵無懼色地迎著陸沉的注視。
片刻過後,陸沉淡然道:“你的想法很理想,就是不符合現實。”
羅鬆海躬身一禮道:“請侯爺賜教。”
陸沉環視眾人,說道:“這兩年的戰事中,我朝邊軍的敵人基本都是偽燕軍隊,與景軍主力的碰撞僅有雷澤之戰。難道大家就不好奇,景軍數十萬兵力身在何處?我告訴大家,景軍主力一直在遙遠的北方,在我朝收複定州的同時,景軍將趙國兵馬殺得十不存一,如今已經徹底吞並趙國。”
羅鬆海神情微變。
陸沉繼續說道:“如今的景國占據北方大片疆域,單論麵積之寬廣已經超過我朝,而且他們占有世間最好的養馬之地,景軍騎兵依舊強橫無比。現在他們吞並了趙國,下一步會劍指何方?我相信答案不言自明。諸君切記——”
他稍稍停頓,加重語氣道:“景國大軍厲兵秣馬磨刀霍霍,隨時都有可能南下進犯。倘若我朝內部還在幻想求和能換來太平歲月,等待我們的就隻有一個結局,便如十五年前之河洛慘案!”
“真到了那一天,亡國滅種絕非危言聳聽!”
羅鬆海心中一震,情不自禁地再度躬身道:“學生受教。”
滿堂文人悉數行禮,甚至包括那些上了年紀的大儒,隻聽他們齊聲道:“謹受教。”
薛素素看著這一幕,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二皇子輕聲自語道:“說得真好。”
墨評第一場走到尾聲,誰也沒有想到陸沉會成為絕對的主角,他不談詩詞歌賦、經義文章,隻說大齊和北方景國的關係、邊疆戰事的始末和艱難、北伐的意義和關鍵之處,便讓這些平時眼高於頂的文人們看清楚真正的時局。
或許不是每個人都能明白陸沉的良苦用心,但有不少人像羅鬆海一樣,在聽完陸沉的長篇大論之後,心裡陡然萌生去邊疆的想法。
二皇子和陸沉並肩下樓,意猶未儘的文人士子們迎上來,此刻他們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跟在後麵的花魁薛素素,滿眼都是那位年輕國侯俊逸的麵龐。
人群之中,一位年輕人悄然向前擠著,旁邊的人雖然有些不爽,但此刻大家都朝二皇子和陸沉湧去,倒也不好多說什麼。
年輕士子垂首低眉,眸光仿佛一把泛著幽幽寒光的利刃,似乎想要出其不意地亮出,然後一刀紮進那位年輕國侯青翠的苦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