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猜測就知道這是李適之的手筆。
然而他身為左相,滿朝文臣和江南世族的領袖,卻不能站出來反對楚懷仲的提議,否則他如何麵對底下那些人?
楚懷仲的提議是為文官集團爭權,宰相也不能自毀根基。
龍椅上的天子沉吟不語,楚懷仲見狀便繼續說道:“陛下,老臣並非不相信織經司的能力,但是朝廷行事自有規矩,倘若事事都交給織經司去辦,又要刑部、大理寺和禦史台何用?”
他仰頭望著天子,滿麵規勸之色,同時似有未儘之言。
李端讀懂了他的眼神,沒有必要逼得下麵這些臣子鬨將起來,非得在今天厘清各個衙門的權責歸屬。
可是若將調查這樁案子的權力交給刑部和大理寺,李端不由得看了一眼神色堅毅的大理寺少卿戚維禮,一時間難做決斷。
眼下能說上話的重臣不多,楚懷仲已經表態,李道彥沉默不語,薛南亭則出於和李道彥同樣的顧慮無法支持天子。
陸沉冷眼旁觀,對於京中這些權貴的心機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天子顯然很為難,既不願意按照楚懷仲的奏請行事,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駁斥。
陸沉心中感慨頗多,旋即若有所思地扭頭看向殿外。
一片寂靜之中,忽有一名禁衛將官走進文德殿,站在很遠的地方朝天子躬身行禮,話音卻極其洪亮,殿內人人都能聽得分明。
“啟奏陛下,宮外有一名女子求見!”
很多人不由得一愣。
李端卻心中一鬆,至少暫時不用繼續麵對楚懷仲那張老臉,他的目光掃過另一邊的陸沉,然後看向殿門附近那位將官問道:“此人是什麼身份?”
雖說距離有些遠,但是自有內監幫天子傳話。
將官便答道:“回陛下,此女子自稱是昨夜刺殺南安侯的刺客!”
此話一出,殿中登時一片騷動,糾儀禦史不得不大聲提醒。
李端臉色當即冷下來,微怒道:“豈有此理!行刺國侯還敢大喇喇請求入宮,你們為何不將刺客當場拿下!”
將官連忙請罪道:“陛下恕罪!此女子說她行刺南安侯是事出有因,而且她是先去荊國公府上求助,然後由荊國公的長子帶著她入宮求見陛下。”
荊國公韓靈符?
這個發展可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丁會和戚維禮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先前他們慷慨激昂陳述半天,好不容易才說動天子啟動對陸沉和墨苑眾人的調查,又通過禦史大夫楚懷仲的出麵,即將爭取到這樁刺殺案的審查權。
隻要查案的權力到手,後續便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眼看就要成功之時,刺客居然主動現身,甚至還要入宮麵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人心中的震驚和詫異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左側文臣之中,刑部侍郎李適之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下一刻他扭頭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陸沉。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是直覺告訴他,這個刺客的現身和陸沉脫不開關係。
趁著群臣還在訝異的時候,龍椅上的天子頷首道:“既然荊國公已經見過此人,又特地派長子帶此人入宮求見,想必其中確有隱情。傳旨,宣這名女子上殿。”
“臣遵旨!”
禁衛將官行禮退下。
約莫半炷香過後,六名禁衛高手左右各三人,將一名女子圍在中間,半是護送半是監視地將她帶進文德殿,畢竟此人自稱是傷到侯玉的刺客,雖有荊國公韓靈符擔保,但是沒人敢輕忽大意。
滿朝公卿紛紛投去好奇的目光。
隻見這位女子大概在二十歲出頭,身穿一襲大紅收腰托底羅裙,腰間用描金軟煙羅一帶束之,愈發顯得體態修長窈窕有致。
她梳著很常見的雙刀髻,鬢發之中斜插一支碧玉釵,簡單卻又不落俗套。
柳葉般彎彎的眉,挺翹的瑤鼻,薄薄的嘴唇。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她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仿佛蘊含著燃燒的火焰,要將這人世間的醜惡焚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