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望著前方巍峨恢弘的皇宮,從容道:“老相爺,晚輩去過河洛,比這更嚴重的場麵都經曆過,說實話心裡真的不在意。”
李道彥扭頭看了他一眼,以他宦海沉浮數十年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這個年輕人所言非虛。
老者不由得攏了攏袖子,同樣輕聲道:“老夫知道你行事光風霽月,又講究一個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這是你在邊軍之中養成的好習慣。可是你也應該明白,這世間不存在萬世不易之法,因地製宜才是真正能解決問題的法子。”
平心而論,老者身為江南世族的領袖,能對陸沉說出這番話足以稱得上心胸開闊。
陸沉的回答很簡單,甚至稍稍有些不恭敬:“老相爺,不破不立,破而後立。”
李道彥並不意外他會說出這句話,沉默片刻之後,老者滿含深意地說道:“先求其人,後求其法。”
陸沉微微一怔。
他大抵明白這句話的深意,微微垂首道:“所以晚輩主動來找老相爺請教。”
李道彥的眼神深邃且悠遠,輕歎道:“在這件事上,老夫不能幫你。”
陸沉麵色如常,點頭道:“其實這也是晚輩想說的。”
李道彥聽到這句話後,不由得略顯訝異地看向陸沉,卻見他眼神純淨沒有半點雜質。
陸沉繼續說道:“晚輩在邊疆的時候,曾經和蕭大都督聊過朝中諸位公卿,他最佩服的人便是老相爺。晚輩知道老相爺顧念大局,從不以一己私利為念,但是如今正值劍拔弩張之局勢,老相爺若是太過清醒公正,恐怕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李道彥確實沒有想到陸沉會是這樣的心思。
他本以為這個年輕人涎皮賴臉地跑過來,是想勸說自己以大局為重,儘可能地幫助天子控製局勢。
然而陸沉想得要更深一層。
不知為何,李道彥此刻忽地想起自己的長子李適之。
他望著陸沉平靜的麵龐,微微頷首道:“你有心了。”
陸沉微笑道:“老相爺在一日,大齊朝堂便不會亂,這是晚輩的希冀。”
李道彥亦笑道:“承你吉言,老夫爭取多活兩年。”
陸沉拱手一禮,不再多言。
兩人交談的聲音很輕,連不遠處的右相薛南亭都聽不清楚,更不必說後方的那些朝臣。
其實在陸沉接近李道彥的時候,很多人的目光便死死盯著他的背影,直到此刻他退到自己所處的位置,那些目光仍未移開。
片刻過後,宮門開啟,百官依照品級魚貫而入。
端誠殿內,鼓聲漸起,繼而韶樂,最後是丹陛大樂奏響。
禮部官員高聲呼號,百官對天子行四拜禮。
李端坐在龍椅上,臉色看起來還算不錯,狹長的眼眸中泛著淡然的光芒。
他看著禦階之下的諸位重臣,從李道彥、薛南亭、郭從義、王晏和劉守光等人依次看去,最後在陸沉臉上稍作停留。
“百官有事啟奏!”
大太監呂師周高亢的聲音響徹殿內。
“啟奏陛下,臣有本奏!”
一位中年文官立刻出班,搶在了其他人的前麵。
李端雙眼微眯,淡淡道:“講來。”
文官上身微微前傾,高聲道:“臣,禦史中丞韓暢,現向陛下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其人驕橫霸道,無視朝廷法紀,踐踏朝廷規製,懇請陛下嚴懲!”
話音未落,又一位文官挺身而出。
“啟奏陛下,臣,兵部尚書丁會,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倚仗欽差身份,不分青紅皂白,大肆株連朝臣,假借查案之名泄一己私憤!”
“啟奏陛下,臣,翰林院侍讀學士謝彥夫,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禍亂朝綱,巧言令色,蠱惑君心,再三挑動中外之亂!”
“啟奏陛下,臣,國子監司業裴方遠,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私德不修,擅自結交皇子親王,疑有不臣之心!”
“啟奏陛下,臣,禮部侍郎蘆灝,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
“啟奏陛下,臣,侍禦史柴思良,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
“啟奏陛下,臣,吏部稽勳司郎中賀耕,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
稟奏聲此起彼伏連綿不斷。
不到半刻鐘的時間裡,竟然有二十餘名朝臣先後出班,他們態度堅定語調鏗鏘,所言僅有一事。
彈劾陸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