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一直沉默垂首、仿佛年老體衰幾近瞌睡的左相李道彥忽地抬頭,蒼邁的雙眼中浮現一抹不解之色。
李端順勢望來,攜手走過十四載春秋的君臣二人對視一眼,隨即分開視線。
在一股略顯詭異的氛圍中,織經司提舉秦正邁著平穩的步伐走進文德殿。
他沿著文臣武勳之間寬敞的空地前行,徑直來到禦階之前,躬身行禮道:“臣秦正,拜見陛下。”
“免禮平身。”
李端微微頷首,隨即問道:“朕讓你徹查出現在慶豐街上的刺客,今日你突然入宮,是否有了新的發現?”
秦正應道:“稟陛下,臣和織經司的同僚在一個時辰之前發現一條極其緊要的線索,故此不敢拖延。”
這句話瞬間勾起殿內絕大多數人的好奇。
他們很清楚秦正的為人,若非確實是關鍵的發現,他不可能如此急迫地入宮覲見。
李端雙眼微眯道:“說來。”
群臣儘皆望著站在大殿中央的秦正,禦階右側的皇子們亦是如此,尤其是神情複雜的大皇子,他既擔心秦正接下來的陳述牽扯到陳王府的人,又希望這位織經司提舉能夠洗清自己的嫌疑。
三皇子看似關切地注視著秦正,實則他的心跳已經在瘋狂加速,藏在袖中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攥緊。
他並未注意到站在下方的陸沉沒有去看秦正,反而將視線停留在他身上。
在秦正邁步文德殿的時候,陸沉腦海中豁然開朗,他終於明白天子為何沒有替大皇子撐腰,也隱約猜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秦正得到天子的允準,轉頭看向右相薛南亭,沉穩地說道:“敢問薛相,武威大營靈威軍是否存在軍械遺失的狀況?”
薛南亭主掌清查京軍各部之責,雖說先前他在天子麵前說得很保守,但實際上他對京軍各部都有了較為詳細的了解,當下從容地答道:“是。”
秦正的表情凝重起來,麵向天子說道:“啟稟陛下,臣這段時間查探那些刺客的身份,終於有了些許進展。當日出現在慶豐街上的刺客當中,有一人擅使一對水雲刺,這種兵器頗為罕見,特征相對鮮明。這名刺客名叫欒紀成,乃是江北草莽中人,四五年前出現在江南地界,後麵銷聲匿跡過一段時間,大概半年前開始在京中出現。”
滿朝公卿聚精會神地聽著。
秦正繼續說道:“臣調集人手順著這條線往下查,發現這個欒紀成生性風流,時常流連風月之地,與京中一位青樓女子名喚楊柳月者極為親近。根據這個楊柳月交代,欒紀成在半個月前對她說要去做一件大事,事成之後便會幫她贖身,帶她離開京城享受榮華富貴。她還說,大概一個多月前的某天晚上,欒紀成酒醉之後在她那裡過夜,曾說起他當日見過兩位貴人。”
一股緊張的情緒在文德殿內彌漫開來。
李端微微皺眉,似乎他不太滿意秦正今日有些反常的囉嗦,淡淡道:“兩位貴人?”
秦正恭敬地說道:“是的,陛下。欒紀成並未對楊柳月多言,但他在醉酒後說出了那兩人的名字。其一是鄭金源,此人現為京軍靈威軍掌團都尉,他完全有能力向欒紀成背後的主謀提供軍中製式弓弩。臣在入宮之前,已經派人前去控製住鄭金源,以防他畏罪自儘。”
李端的麵色漸趨冷厲,緩緩道:“還有一人呢?”
秦正抬頭向禦階右側看了一眼,沉聲道:“還有一人名叫長孫駿,臣已查明此人乃是陳王殿下養在府中的清客文人。”
群臣嘩然。
大皇子聽到這個名字之後,宛如五雷轟頂,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李端定定地望著秦正,沒有去看神情巨變的大皇子。
秦正繼續說道:“臣知道此事關係重大,尤其是牽扯到陳王殿下身邊的人,更不敢大意輕忽。因為線索來得太過突然,臣既擔心夜長夢多,又怕冤枉了陳王殿下,於是親自帶人去陳王府,想要當麵見一見那個清客。王府長史說長孫駿昨天午後便離開王府,然後便沒有再出現過。臣又連忙趕往長孫駿的住處,發現那裡空無一人,且明顯有收拾細軟離去的痕跡。”
大皇子瞬間麵色蒼白,豆大的汗滴遍布額頭。
二皇子十分不解地望著自己的兄長,在他想來老大雖然外強中乾,但是本性不算太壞,應該做不出如此狠辣的事情。
可是秦正怎會在文德殿內信口開河?
站在另一邊的三皇子則低著頭,極力壓製著心中的狂喜。
他眼前仿若浮現一抹畫麵。
大皇子被圈禁,二皇子身染重病,而他作為天家唯一健全清白的皇子,在百官的鼓噪聲中一步步走向那個位置。
那個代表著至高無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