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世族又會如何看待天家?
似是有所感應一般,陸沉抬頭望向天子。
他從李端的神情中感知到這位九五之尊此刻的為難,心裡不由得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這位陛下確實和他認知中的皇帝有所不同。
他擁有成大事者必須具備的堅韌和耐心,在當初孑然一身從江北逃到南方的前提下,他依靠大義名分登基為帝,不僅沒有被下麵的文武百官架空,相反利用各方勢力的矛盾艱難壯大忠於自己的力量,不僅逐漸收回權柄,還能十餘年如一日支持邊軍鞏固邊防。
這樣的皇帝按理來說應該是那種隻論成敗不計手段的性情,可他心底偏偏還有一抹柔軟。
無論是他對大皇子的耐心勸導,還是那天在觀雲台上對陸沉說的“朕隻有三個兒子”,乃至於今天真相大白之時遲遲沒有強硬做出決定的表現,都足以說明他並非那種絕情冷酷的人。
一念及此,陸沉在袞袞諸公的注視中邁步向前,朝著天子躬身一禮,道:“啟奏陛下,臣有幾句話想說。”
三皇子循聲望去,眼中既有綿綿怨毒之色,也有幾分難以克製的懼意。
在他想來,陸沉這廝肯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勢必要對自己斬儘殺絕。
李端輕吸一口氣,頷首道:“講。”
陸沉道:“陛下,臣至今不明白建王為何要行此舉。不過眼下真相已經水落石出,口舌之爭毫無意義,臣作為這樁刺殺案的苦主唯有一言,請陛下依照朝廷法度治罪建王和李雲義。”
聞聽此言,李道彥轉頭看了一眼陸沉,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
陸沉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他不會固執地要求天子殺了三皇子和李雲義,隻要能給世人一個交代即可。
文德殿內的氣氛仿佛陡然輕鬆些許。
李端定定地望著陸沉,良久之後頷首道:“愛卿這次受了委屈,朕心裡很清楚。建王。”
三皇子神遊良久,此刻聽到這個冷峻的語調,不由得猛地一抖,迅疾跪下道:“父皇……”
李端漠然道:“關於慶豐街刺殺案,你還有何話可說?”
三皇子眼淚滾落,惶恐驚懼地說道:“父皇,兒臣……兒臣有罪,懇請父皇寬宥!兒臣因為兩年前的舊事,一直對山陽侯耿耿於懷,這次不知怎地就冒出報複的念頭,兒臣……”
“夠了!”
李端厭憎地打斷他的話頭,轉而望著滿殿朝臣說道:“建王李宗簡,性情愚昧,不修己德,勾連一眾敗類匪徒,陰謀刺殺大齊國侯,罪不容恕!”
“即日起,褫奪李宗簡建王之爵,將其貶為奉國中尉,著其搬出王府,圈禁於秋山巷內。無朕旨意,嚴禁外人與其相見,違者以謀逆大罪論處!”
話音方落,三皇子便徹底癱軟在地。
奉國中尉乃是宗室爵位中最低等,對於起封便是郡王的皇子而言,這毫無疑問是從雲端墜入深淵,而且此生不會再有複起的可能。
更不必說還有圈禁之罰,意味著三皇子這輩子都很難離開秋山巷,天子自然會斬斷他和外界的所有聯係。
陸沉安靜地聽著,望著禦階上如同一團軟泥的三皇子,知道這已經是天子所能做出的最嚴厲的懲治,再往前便是殺頭斬首。
李端稍稍平複心情,又道:“此案乃是李宗簡主謀,李雲義身為從犯,著廷衛將其杖八十,而後流放二千裡,此生不準離開流放之地一步!”
李道彥躬身道:“老臣謝過陛下聖恩!”
至此,慶豐街刺殺案落下帷幕。
就在李端準備散朝的時候,陸沉忽地開口說道:“陛下,臣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李端微微一怔,說實話今天的朝會因為李道彥的主動坦白,已經脫離了他原有的計劃,好在陸沉沒有表現得太執拗導致無法收場,這讓李端心裡頗為熨帖,因而溫和地說道:“但說無妨。”
陸沉躬身道:“陛下,臣想送建王回府。”
這個請求出乎李端的意料,他看得出來陸沉心裡依舊藏著怒意,隻不過是出於對大局的維護,以及對他這位天子的尊重,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露出來。
思考片刻之後,李端頷首道:“準奏。”
隨即殿內便響起大太監呂師周的嗓音。
“退朝!”